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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說就說了,反正我也快死了,百無禁忌。」
「你不怕我居心叵測,用這個秘密利用你嗎?」
周綺轉頭看她,指尖忽然有寒光一閃,是她慣用的那把刻刀:「如果你騙我,那我就殺了你,就像他們詛咒我下地獄一樣。」
她語氣平靜,還帶著些許笑意,像是在陳述一件無比尋常的事。
遲暮眼眸閃爍,緩緩道:「我不會騙你的。」
「他們也這麼說。」
遲暮突然覺得如鯁在喉。
「他們也這麼說」,這句話分明輕飄飄的,卻有千鈞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不知該如何向周綺做出承諾,也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表明誠意。林辰、楊凡,他們是周綺一起長大的朋友,經歷過那麼多,也許下過「同心同行」的誓言,最後卻詛咒周綺「一起下地獄」。
她和周綺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又有什麼資格去向她承諾「我不會騙你」?
心口悶悶地發疼,遲暮無力地想:她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我也不可能是例外。
周綺就坐在她旁邊,穿林而入的日光分外柔和,描摹著她精緻的側臉。她低著頭,手中把玩著那柄刻刀,刀刃在指尖旋轉,動作嫻熟而利落,仿佛在印證她剛才說的「如果你騙我,那我就殺了你」。
刻刀在指尖轉了一圈,周綺鬆開手,任憑它掉落在台階上,刀刃映著日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我說要殺了你,你也不害怕嗎?」
遲暮直視她的眼睛,語氣溫和而鄭重:「我說過我不會騙你的,所以我不怕。」
周綺盯著她看了很久,唇邊先是泛起笑意,但那點淺淡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她又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神情,說:「我是想相信你,但我不敢。我只有一條命,已經拿去抵了一次價,再被人騙一次,估計就只能魂飛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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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後院的時候,已經時近正午。也許是覺得陽光刺眼,後院依然沒什麼人,倒是客堂傳來杯盤碰撞的聲音,住客們大多在用午飯了。
翻過院牆之後,遲暮特地回頭看了看,越過圍牆看出去時,牆後看不見那片幽深的樹林,只有無邊的晴空。
風寒沒有轉好,在太陽底下還是有些冷,周綺攏了攏衣襟,說:「我想去趟安陽。」
「什麼?」遲暮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突然要去安陽?」
「這些事是從安陽開始的,我想去看一看。」
去就去吧,遲暮沒什麼意見:尹浩風死在安陽,她如果想要找出殺害尹浩風和祝明山的真兇,也繞不開這個地方。
她算是看出來了,周綺很擅長轉換情緒,所有的陰鬱低沉,只需要一句「沒事,都過去了」就可以變成消散的雲煙。明明前不久她還沉浸在往事的痛苦之中,現在卻可以平淡地說「我想去趟安陽」——其實她脆弱敏感,卻又比任何人都要堅強。
從前天到今天,聽到的故事太多,難免心神不寧,再加上這想法讓她不太痛快,心頭悶得像壓了一塊大石,收拾東西時也慢吞吞的,提不起一點精神。
她下樓的時候,周綺已經拎著箱籠在樓下等著了。兩人到櫃檯結帳,店小二見他們要走,連忙幾步奔過來,拽住周綺的袖子:「姑娘,你……見到謝小姐了嗎?」
周綺瞥了他一眼:「沒見過,你找她做什麼?」
店小二訕笑:「我幫她做了幾件事,說好了今早給我結報酬的,結果這都中午了還不見人,我看這客棧里,也就只有你認識她……」
周綺抬起手,把自己的袖口從他手中抽出來:「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你要是想找她,可以到後面那個水池裡撈一下。」
說完轉身就走,留下店小二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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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關城到安陽,路途不短,路上難免要過荒山野嶺,也可能會沒地方投宿。周綺和遲暮商量了一下,買了乾糧和水,還租了輛馬車,由車夫駕著,一路出城,往安陽的方向行去。
馬車出了城之後先駛入管道,路面還算平整,只是風有些大,將馬車窗邊的帘子拂得掀起又落下,吹進絲絲縷縷的寒意。
周綺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時不時攏一下袖口或是拉一拉衣擺,像是覺得冷。遲暮見狀,挪到窗口的地方,伸手將那不斷掀垂的帘子給按住了。
馬車晃動得厲害,周綺其實沒有睡熟,遲暮這一番動作她也察覺到了。她微微抬了抬眼,嘴唇翕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她想起五年前去安陽,那時候是冬天,馬車踏著積雪從長安駛出,一路向前。楊凡是病人,占據了車廂里最大的地方,幾層大衣外面又裹了被子,還是覺得冷。
寒風凜冽,偶爾有飄雪從窗口處卷進來,凍得他直打寒顫。
她也覺得冷,縮在一個角落不肯起身。林辰無可奈何,只好坐到窗口的地方,替他們把車簾按住,還從自己的包袱里給她翻保暖的衣物,邊翻邊說她:「你看,我就說肯定很冷吧,你還不肯多帶幾件衣服。」
那一路真的很冷嗎?
很冷。
但再怎麼冷,也冷不過那天在古廟裡,她看著兩個瀕死的人抓住地上的那片羽毛,異口同聲地說:「在我們死了以後,她也要和我們一起下地獄!」
那一刻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她已經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