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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笛悠揚起伏的旋律里,遲暮聽見周綺問她:「你來長安也有一段時日了,不打算去別的地方看看嗎?」
她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還不知道該去哪。」
「這天下之大,哪裡不是容身之所?」
周綺抬頭望向廣闊的天際,一縷雲霞被晚風吹走,飄絮般飛向更遠的天邊。她想了一會,細數道:「往南有江南蘇杭、荊楚之地,還有百越蠻荒。若是往北,就有千里草原或是三江北地,只要你想去,往哪裡都可以。」
她下頜一抬,示意了一下前方:「就說最近的,運河上的蓬萊畫舫又要開了,你要是想去,可以讓劉仲昆給你弄個位置,他雖是江湖人士,但在長安經營多年,人脈廣布,這點事不在話下。畫舫一趟來回有十餘天,運河上的風景,還是挺值得看。」
「畫舫?」遲暮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我以前在江南坐過畫舫,不過還是第一次聽說運河上的畫舫。」
「一般的平民百姓,一輩子都不會走出長安城,自然也不會去上這畫舫。」周綺解釋道,「除了冬天太過寒冷的時候,蓬萊畫舫每個月都會在運河上開一次,供一些富有人家遊玩。」
她頓了頓,又說:「當然了,你要是覺得一個人遊玩沒什麼意思,那就算了。」
遲暮卻看著她:「你想不想去?」
「和我有什麼關係?」周綺只覺得有些好笑,反問道,「我小時候天天在運河邊上看它,雖然沒錢去坐,不過看了這麼久,早就看膩了。」
「我一個人去,自然是沒什麼意思,想找個相熟點的人同行而已。」遲暮不急不惱,緩緩解釋,「只不過我無親無故,也就和你比較熟悉一些。」
周綺好像被她說動了,若有所思地沉默起來,似乎在權衡她這個提議的利與弊。她越是沉默,遲暮就越是緊張,雙手不動聲色地攥緊了衣角,一顆心砰砰地跳起來。
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因為周綺那句「最遠只去過安陽」讓她非常在意,她不相信這只是一個巧合。如果她就這麼離開長安、離開周綺,那她有可能再也無法觸碰她曾經想要追尋,卻一直沒能探尋到底的真相。
☆、Chapter.15
寒隨一夜去,春逐五更來。
時近春分,長安城剛下過一場大雨,一夜春寒卷過,雨霽天青,街邊的楊柳沾了雨水,沉沉墜下來,打濕了行人的衣襟。
這天早晨,蓬萊畫舫停靠在運河岸邊,旅客們開始陸續登船。遲暮從鴻福客棧退了房間,和收拾好東西等在門口的周綺會合,也準備到河岸碼頭上去排隊登船。
蓬萊畫舫上的,大多都是長安城的權貴人家,也有些外地來的富商巨賈。像她和周綺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平民百姓,也是靠在劉仲昆在長安城的人脈關係,才在這畫舫上得到了位置。
遲暮見過武林大會上江湖名門一擲千金的豪氣,知道以長安城豪門大戶的做派,這蓬萊畫舫一定華麗非凡,對這次畫舫之行,倒還有些隱隱的期盼。她一向行裝從簡,只帶了一個包袱,周綺卻拎了一個小箱籠,看起來很輕巧,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劉仲昆從外面回來,折了兩枝柳條,送了她們一人一枝,權當折柳送別,沾沾文人墨客的風雅。
遲暮禮貌地收下了,微笑著和他還有張蘭芝道別,周綺卻晃了晃手中的柳葉,道:「送這個做什麼?畫舫來去十餘天而已,又不是一去就大半年。」
「折柳送別,討個風趣而已,計較這麼多做什麼?」劉仲昆看了她一眼,「再說了,你還回來,遲姑娘可就不一定了,她也不是長安人。」
周綺指尖拂過柳葉的尖梢,輕笑著說了句:「我也不一定能回來啊。」
氣氛一時僵滯,劉仲昆的臉色沉了沉,周綺卻戲謔地看著他,好像她剛剛只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遲暮不明所以,只好一言不發。最後還是張蘭芝先反應過來,瞪了她一眼:「胡說什麼呢,能不能好好說話?」
周綺又恢復了那種平淡的神情,她垂下眼睫,拖長音調應了聲:「好吧,知道了。」
「知道了好,」張蘭芝拍了拍她的肩,「行了,快走吧,再耽擱下去,等會該趕不上了。」
遲暮和這對夫婦道了別,然後背著包袱、拿著柳條,和周綺一起出了門。運河登船的渡口離鴻福客棧不遠,周綺自然是熟門熟路,帶著她穿街過巷,很快就找到了那艘停靠在岸邊的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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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旁遊人如織,楊柳繞堤,畫舫靜靜停在蕩漾的碧波之上,船上占地寬闊,幾可跑馬,其上樓閣足有三層,皆是雕龍刻鳳,船艙里珠簾紅幔搖曳垂地,極盡華麗奢靡。
遲暮跟在周綺旁邊,和她一起登了船。甲板上有不少僕婢在等候,看見有人登船便殷勤地迎上來,爭搶著接過包袱行李,要領她們到房間去。
畫舫三層樓閣,一層客堂大廳,二三層有分隔開的艙房。侍女把兩人被帶到二層相鄰的房間,斂衽一禮之後就離開了。遲暮推門進屋,撲面便是一陣馨香的氣息,屋內雖然地方不大,但也陳設精緻,垂落的帳幔背後,香爐裊裊的白煙緩緩升騰而起,瀰漫了整個房間。
遲暮先將唯一的窗扇推開,又把包袱放在桌上,將日常要用的物件一一取出,安置在合適的位置。還沒收拾完,就聽見隔壁門響,有人無聲無息地從屋裡走到了外面,在船舷上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