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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上來拉我,對著搖頭,讓我不要參與其中惹禍上身。
可是如果沒有人阻止的話,根本不敢想像這件事的後果。
我站在人群中,雙眼發麻,渾身戰慄。
與此同時,我的憤怒好似盛滿洪水的天空,馬上就要爆裂、噴薄而出。
夏蟬在尖叫,我緩緩掃過周圍時而膨脹、時而緊縮的灰牆,骯髒的塑料瓶,下陷的大地,頭戴面具的、笑得恐怖的畜生們,聽到了自己神經斷裂的聲音。
我看到了黑色斗篷中的金髮女人,我的母親,手中握著藍紅相間的棒球棒,微笑著望著我,說:「你不是莉莉絲嗎?在害怕什麼?」
你不是莉莉絲嗎?
在害怕什麼?
哈。
我哪裡害怕了。
我緊握棒球棒,朝野獸們衝過去。
用力一揮,粘稠的液體噴濺在我的身上、臉上。
一切動作都放慢了,那些頭戴面具的人瞪大雙眼,驚恐地看著我。
再次抬起球棒,甩在另一個畜生身上,稻草人一樣身體滑稽地彈跳了好幾下。
握住麗貝卡的手,將她拉起來。
瘋狂地奔跑、奔跑。
掉了一隻鞋子,還是沒有回頭。
努力地奔跑、奔跑。
跑出了校園,跑過大街小巷,穿過蟬鳴陣陣的田野,沖入茂密的森林。
※
森林深處,一大片野花之中,我放開了她的手,停下來喘息著。
她擔心地用手指擦拭著我的臉頰,不斷說:「別哭了!別哭了莉莉姐姐,我沒事!」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
我的脈搏在撲騰,心臟似乎快要炸掉,眼淚自動流下,止都止不住。
在溪邊洗臉,又幫她洗臉,洗掉身上的血污,道:「剛才我看見凱薩琳了。」
「她怎麼會在學校?」
「不知道。棒球棒是她給的。」
「剛才莉莉姐姐太帥了!」她笑得開心,明明臉都腫起來了。
我從包里拿出藥膏,幫她擦拭嘴角、眼角的傷口:「她居然叫我『莉莉絲』。」
「『莉莉絲』是什麼意思?和『莉莉』有什麼不同?」
想到了什麼,我卻覺得滑稽,搖了搖頭:「沒什麼不同,名字罷了。麗貝卡,你被欺負了多久,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們以前就找過你麻煩對不對?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也就找過我兩三次吧,不過我很能打的,你也看見了,今天特殊,上次只有三個人找我麻煩,都被我打倒在地,出於報復,今天他們叫了好多人……」
「傻瓜!如果我沒有趕來會怎麼樣?!萬一你……」我簡直說不下去,大滴大滴眼淚掉下來。
她連連幫我擦拭眼淚,捧著我的臉親吻我濕潤的眼睛:「要是打不過,我會逃的,我逃得比猴子都快!」
又惹得我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抱住我,滿滿都是藥膏的味道:「不過我今天真的太感動了,莉莉姐姐居然來救我了,你簡直,就像神一樣……」
「就知道拍馬屁!」
「莉莉姐姐,你的腳都流血了!」她說著,脫下鞋子,給我穿上。
「那你怎麼辦?」
她晃了晃自己的腳丫子:「我皮厚!沒事!」
又忍不住抱住她,手指穿過她的發,緩緩梳理著,她的懷抱是那麼柔軟,那麼溫暖。跟她在一起,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可是,這個世界上無奈的事情太多了。
我們身為女性,住在這樣偏僻守舊的小鎮中,就連中規中矩地生活,都只是作為男性的附屬品而存在著的。我們從來都沒法像男孩子那樣擁有正經的工作,我們的義務就是為男性繁衍後代,若是能成為家庭教師、護士之類的,都已經非常棒了。而無論是我所說的「畫家」,還是麗貝卡所說的「演員」,都是天方夜譚。
先不說夢想,如果膽敢違背男性的權威,愛上同性,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我翻遍了父親書房和學校圖書館的書,我的這種情況被稱作「性倒錯」和「性變態」。性倒錯,是指偏離正常性對象和性目的的性行為,總而言之,是一種嚴重的疾病,是對神的褻瀆和侮辱。而書中列舉的對象,全部都是男性與男性之間的案例,女性患者似乎從未存在過——
我絕望地感覺到,如果堅持走這條路,將會被徹底邊緣化。
我總算徹底明白,母親為什麼會瘋癲,她和黑女巫到底是怎樣的關係,黑女巫為什麼會被亂石砸死,母親為什麼那麼懼怕父親,父親為什麼那麼擔心我,不斷為我尋覓相親對象。
可是,一切還能停下來,還可以。
我確實喜歡麗貝卡,我渴望著她,無可救藥。
但麗貝卡不一樣,她與我之間,只是青春期的遊戲。她喜歡的人,是個住在海邊的男人。她完全沒必要跟我趟這趟渾水,她完全可以平靜、快樂地生活一輩子!
所以我望著麗貝卡,輕聲說:「我們還是暫時分開比較好。」
「為什麼?」
「要是跟同性太過親近,是會被當成變態的。」
「莉莉姐姐害怕被當成變態嗎?」
「我當然不怕,但你——」
她笑:「我天不怕地不怕!」
又這麼輕易地,就說出了這種話。我又是驚喜,又是害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