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
紀光目光在他臉上流轉片刻,又忽然拿出來手機拍了一張,紀熙被她的小動作弄得哭笑不得,只是紀光盯著自己的手機看。
這個人長得很好看,他的側臉在陽光之下是那麼的溫暖,鼻樑挺直,眼睛和她那麼像,有點圓,眼角上揚,給他增加了點稚氣,可是看起來卻並不覺得突兀。這是個看起來很舒服的男人,一舉一動都透著端正的氣息,可是他相貌很年輕,笑起來很溫暖。
其實很久以前紀光就知道自己有個哥哥,她自小沒見過父母,不是沒有鬧過的。後來她有時吵著鬧著要見爸爸媽媽的時候,她外婆目光都暗淡不少,沒多大的小人開始敏感的意識到,老人心裡的難過絕對不比她少。
她決心再也不問了,不要她的人,她也不要!她一直不太合群,偶爾被附近的同齡人欺負了,紀光回到家時總是藏著掖著不讓她外婆看到,卻更讓人心疼。有一次老人把她抱在懷裡哄,才說她有個雙胞胎哥哥,和她長得特別像,就是被她媽媽帶走了,要是在的話肯定護著她,不讓她受欺負。
因為外婆身體不好,紀光很小的時候就是一個人上下學,冬天的早晨亮的晚,她總是獨來獨往,有時她一個人走在寒風之中,看著天邊還在眨著眼睛的星子,呵出一口白氣來。
那股白氣有時就幻化成小哥哥的樣子,眉眼和她一般無二,帶著點調皮勁兒,偶爾欺負她,可是也只有他能欺負她。在這樣天真的想法裡,那一段黑漆漆的路似乎好走了不少,雖然都是幻覺……
今天,白氣里幻化出來的人影忽然成了真,就這樣坐在她面前,對著她笑,給她遞甜筒,叫她小光……紀光有點委屈,特別想問他,你為什麼不早點來?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在晨曦未至的黑暗裡獨自走那麼遠的路?
可是她目光掃到桌子上她剛剛脫下來的粉色手套,之前她在網上買的,藍色的給了許老師,粉色的她自己戴著,非常溫暖,非常舒服。
她不委屈了,也再無怨懟之情,每個人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她有什麼資格怪呢?
更何況,她人生里漫長的黑夜早已過去,在晨曦中到來的人,總是溫柔的看著她,對她笑,遇見她之前所有的辛苦都不算什麼。畢竟,都過去了,現在她有自己愛的人,有愛著自己的人,過往日子裡的不愉快就全都拋在腦後,瀟灑的往前走吧。
紀熙看著她臉上神色幾經變化,最後終於回歸平靜,禮貌中帶著點生疏,問他:「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哎,他的小妹妹,性子這麼倔強,不問他為什麼以前那麼長的時間都不在,也不問他為什麼忽然回來見她,只是直接問他,找他有什麼事,乾淨、利落、無情又冷淡。
紀熙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小女孩剛好吃完了甜筒,對她說:「爸爸來遷他外婆的墓,還有帶姑姑你走!姑姑你長得真好看,以後我要經常找你玩。」
紀光忽然站起來,眼睛都紅了,如一隻憤怒的小獸,露出了自己平時藏匿起來的尖銳齒牙,看著紀熙,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你敢!」
紀熙拍了拍女兒的頭:「胡鬧,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他站起來,看著紀光:「我沒有這樣的打算,小光,你不相信哥哥嗎?」
紀光看著他神色認真,沒來由的願意相信他,坐下來,僵著身子不看他:「不說什麼相不相信。我只告訴你,外婆早已長眠,我不允許任何人去打擾她,你不行,誰都不行。以前趕上拆遷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們為了那一塊地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她生前辛勞,死後安眠,誰都別想打擾她。」
「至於我,」她忽然轉過身來,定定看著他:「我是一個有自己理性的成年人,我在哪是我的自由,只聽隨自己的意志做出選擇,誰都別想帶走我。」
紀熙苦笑一下:「我真的沒這些打算,小光,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紀光冷笑:「我要怎麼相信你,相信你們?」
她外婆病重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神志不清,絮絮叨叨的和她說起以前的事。
她說,她女兒不是一個好母親,那時候愛上一個不知名字的男人,心甘情願的愛著他,明明知道他有其他女人可還是跟了他,為他生了孩子……後來想跟著他走,可是人家根本不缺女兒,對兒子還有幾分看重,於是她把女兒丟給了自己的母親,尋覓自己永恆的愛情去了,除了寄回來一張照片,是個小男孩,背後寫著一串數字,再無音信。
老人心疼自己外孫女,憋著氣,一直沒打過電話。直到她去世前幾天,總是夜裡念叨著自己的女兒,才叮囑紀光讓她打電話。
紀光翻出來外婆一直放在床底下的照片,發現背後寫了電話,打過去電話問。電話撥通那一刻,她心裡是那麼緊張,可是她只說了一句話,耳邊就傳來嘟嘟的忙音,被掛斷了。
紀光再次打過去,已經是繁忙的通話中了,她留了言。直到老人閉眼,也沒能見到自己背井離鄉多年不歸的女兒,至死都擔心著沒能把自己未成年的外孫女好好的交付出去。
老人去世了好多天,她母親才打電話過來,紀光沒有接過電話。不是所有遲到都能夠被原諒的。
她和許葉說自己沒有親人不算是假話,她的確覺得自己無處可去。紀光曾經陷入深重的絕望之中,但是都過去了。她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遇見了她的許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