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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的覆滅快得出乎意料,但又似乎理所當然。從皇帝的角度看,他並不需要一個一手遮天,足以把控朝野的世家,從太子的層面看,沒有人甘願受制於人,被人拿捏。裴照甚至一度以為,皇帝和太子暗中有聯手。
二月里的事情太多了,有一件是裴照想了許久都沒想通的,那就是皇帝為何會因陳貴嬪的死而嚇得昏厥,並且醒來後還口不能言,如同痴傻了一般。皇帝見多識廣,這麼多年,見過的死人無數,即便他對陳貴嬪有感情,也斷然不會因她的死而如此震動。
但這件事隨著皇帝的痴傻,也被封存了一般,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之後,裴照跟著李承鄞西征,高顯四處逃竄。之後,李承鄞繼位,太子妃成為了皇后。之後,太上皇薨世,裴照都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太醫們只是說,太上皇心中鬱結,因陳貴嬪之死傷心欲絕,以致瘋魔,急火攻心,傷了心脈。
而裴照的母親卻一語將他點醒,母親說,“那陳貴嬪樣貌不似顧淑妃,性子卻極其肖似,連彈的曲,唱的歌,都如此像。”
明明是差了一個輩分的兩人,互相沒見過,性子肖似也就罷了,彈曲唱歌還一樣,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母親又道:“大抵是從小有人教識,才習得如此的像,可惜,終究是個福薄的,不到雙十的年紀,就早早去了。”
如此聽來,那陳貴嬪確是有人授意的。裴照去鳴玉坊找那王大娘,鳴玉坊早已換了主人 ,問起王大娘,那新主人說,她早已離開好幾年了,新皇登基之前,她家中出事,就將鳴玉坊轉手了。
裴照原以為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一日,李承鄞卻突然找他喝酒。李承鄞道:“我知道你在查父皇的死因。”
裴照心中一震,莫名的通身湧起一股寒意。
李承鄞卻笑:“你莫不是以為是我害的吧?”
“臣不敢。”裴照道。
“這還真跟我沒關係,害他的是他的心魔,若他問心無愧,又怎會膽怯至此?”李承鄞滿飲了一口酒,望著星空道,“一個人心中有鬼,終有一日,會死於這個鬼。不過,他大約不知,母妃就算再難,也斷不會弔死在他面前。”
他們此刻正站在城牆上,從上往下看,行人竟是如此的渺小。李承鄞望著城牆下,竟將那剩下的半壺酒一飲而盡,自言自語般道:“我曾經也如此的膽怯,不敢登這城牆,不敢往下看。”
“陛下喝醉了。”裴照道。這城牆結實得很,連小孩上來都不怕,李承鄞又怎會怕?他上陣殺敵的時候,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李承鄞不語。沒人知道,他是真的怕。其實,何止父皇心中有鬼,他心中也有。大約做了虧心事,心裡就會不安,就會害怕吧。
上一世,他最終還是鼓起勇氣,登上了這城牆,站在這裡,他恍惚間看到那個紅衣女子向他招手,她笑得那麼燦爛,連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她還是他記了一輩子的模樣,那般年輕鮮活。
突然,她對他抱怨說:“小五,你怎麼才來?你不在,沒人替我捉螢火蟲啦。”
“怎麼會呢?我給你捉了,只是你不在。”他說。其實,他說謊了,他三十多年沒見過螢火蟲了,因為他膽怯,也不許人提起。這下子要是給她捉,只怕也生疏了,他甚至還在想,他要是捉不到怎麼辦?
“那你快下來啊!”她催道。
“你拉我,我就下去。”他說。
他見她真的伸出了手,為了夠到她的手,他攀上城牆,義無反顧地往前撲。
耳邊的風呼呼地吹,吹得他的耳朵很疼,可卻吹不醒他,他知道這是幻覺,可他不願意醒。
他看到自己摸到了她的手,他將她的手拽在手心,他在心中說,我來了,我抓緊你了,你別掙呀!
她果然沒掙扎,他笑了,他覺得他找到她了,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他一定不會再鬆開她的手,也不會再將她弄丟了……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四完。
第130章 番外五
西州的天總是格外的藍,雲這樣的白,草原也這樣的開闊,別人都喜歡中原的繁華,顧劍卻愛西州的自在。
在西州,他確實自在。每日練練武,喝喝酒,找人切磋切磋武藝,輕鬆快活。
如果他沒有背負顧家的命案,如果他不曾看到顧家上上下下被滿門抄斬,如果顧家沒有血流成河……他只願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俠客,可命運偏偏給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義父從小就告訴他,顧家只剩他一人了,他要扛起責任,為顧家翻案,還顧家一個公道。
他無時不刻不記得自己的使命,儘管他很想忘記。
“師父,你怎麼又不說話了。我每次找你你都悶不吭聲的,我是不是讓你很討厭呀。”坐他邊上的紅衣少女嘟著嘴,面上滿是對他的不滿。
“怎麼會呢?師父只是想起了一件事。”顧劍說。
“什麼事?說來聽聽呀。”她好似很感興趣,圓溜溜的眼睛立即盯著他瞧,一手托著下巴,跟平日偷跑出去聽書一般,神情煞是專注。
“你真要聽?”
“那當然了,你是我師父,你有心事,我當然得替你分擔了。”她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