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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圓十分擔憂的看著她,察覺到她現在似乎在情緒崩潰的邊緣,儘可能的讓語氣柔和下來:「就像現在,你覺得郁綿還小,可是這不是她自己的選擇嗎?我觀察過你們的相處模式,我認為你待她沒什麼問題,對她溫和包容,也很尊重。但是感情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像是被點燃的一根火柴,你永遠不會知道,光什麼時候會亮起來。」
裴松溪突然推開椅子站起來,椅子被碰倒,撞到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砰』的一聲,她的聲音也是冷硬的:「不……不是的。我媽媽當年去世,就是我陪她去的藥店和超市,綿綿這麼痛苦,也是因為我……這根火柴是我點亮的。」
「松溪!」
裴松溪往回退了幾步,好像漸漸找回了一點理智。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過了幾秒才說:「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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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綿一早醒來,睜開眼睛的那一瞬,總感覺昨晚發生的那一切都是夢。
昨天夜裡,她從裴松溪的房間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就頹然的坐下了。
裴姨說她不喜歡她。
一點也沒有。
所以,她自以為曾經捕捉到的,點點滴滴的,似有若無的偏愛……可能都是她的幻覺。
她靠著門滑坐下來,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很久。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哭,只是一遍一遍的回想著裴松溪說的話。
她叫她出去,她說對不起,她說……沒有喜歡。
郁綿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扶著門把手站起來,感覺腿又酸又麻,像有無數隻螞蟻爬過。過了好一會,她緩過來,挪著步子走到床邊。
手機早就沒電了,她給手機充電,開機。
收件箱裡有鐵路系統發來的信息,提醒她今天回永州的車次和時間……只剩幾個小時了,她就要走了。
她站起來,決定去找裴松溪。
可是她去敲裴松溪的房間,門一推就開了,本來該安心養病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出去了。被子鋪的整整齊齊,床單牽的一絲褶皺也無,房間如她人一般的清冷乾淨。
樓上樓下找遍,郁綿都看見她。
她想了很久,給她打電話。
電話沒人接通。
但是很快,一條消息回了過來——她在墓園。
郁綿走到墓園外的時候,天上又飄起了小雨。
這一座墓園位置很偏,環境不錯,非常僻靜。當然每一塊墓地的價格都相當驚人,有人開玩笑說,死人住的地方比活人住的地方還貴。
郁綿是第二次來這裡,上一次來還是去年國慶。今年新年的時候,她一個人窩在小小的酒店房間裡,沒能來祭拜周如雲。
隔著遠遠的,她就看清墓碑前那道冷清纖瘦的身影,微微彎下腰,放下一束花。
她沒想到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因為心情不好,卻又無人可說,所以來到這裡,在雨中沒有撐傘,只為和她故去的親人說話嗎?
郁綿被這種岑寂寥落的感覺狠狠刺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很久,等情緒平復下來,才撐著傘走過去,低低的叫她:「……裴姨。」
裴松溪似是早就知道她來了,沒有轉身,只輕聲問:「等很久了嗎?」
郁綿搖搖頭:「沒有。」
天上小雨淅淅瀝瀝,落到她的傘面上,落到鬆軟的土地里。
她還是上前一步,傘面覆蓋住她的身體,終於留出一小塊乾燥的空間。
她的聲音也被春天細雨打濕了:「你在發燒……別淋雨了。」
裴松溪很輕的笑了一下:「沒事的。」
墓地四周栽種了高大的松樹和柏樹,挺拔蒼翠。墓地旁邊竟然有花朵稀落開放,鵝黃色的迎春開的正好,紫色小雛菊娉娉婷婷,還有些已經開敗的野花,花瓣殘破,叫不出名字。
郁綿看著她的背影,決心先開口,可是裴松溪卻突然問她:「你還記得……去年在這裡,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嗯,記得。」
裴松溪重複那天的話,聲音有些微微的啞:「時間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時間……是很無情的。綿綿,你想過嗎,我比你大十八歲。」
郁綿怔住,她有些緊張起來:「你說這個做什麼?」
裴松溪聲音平平,繼續往下說:「時間和死亡,無解的問題。這些道理你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時間每天在流逝,死亡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也會的。我會先老去,先死去。你不害怕嗎,綿綿。」
郁綿的呼吸亂了,她的聲音在顫抖:「你不要說這個……裴姨,你別這麼說,好不好?」
小的時候她說她一輩子都不會走,可她現在說,她會先老去,先死去。
她明明知道她怕什麼。
裴松溪聽出她話語裡的驚慌恐懼,知道她最害怕人世生死和時間無常,畢竟她那么小的時候,就會為一篇語文課文而大哭,在得到她永遠在她身邊的承諾之後才安心……或許她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叫她聽話,可是只有這種最有用。
她想起別人對她的評價,說她冷血無情……本來她覺得或許不是的,可是現在她不得不認同了,她是這麼的……冷酷殘忍。
她竟然對綿綿,用這麼冷靜的語氣,討論這個問題。
可她還是很平靜的往下說,指尖從墓碑旁盛開的花朵上拂過:「你是這朵正在盛開的花。我可能是這朵,即將凋零的花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