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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京城的雪越下越大了,湧入城中的難民也越來越多了, 京兆府終於下令驅逐。一時間城裡城外哀鴻遍野, 只一夜時間,被驅逐出城的難民又凍死了不知多少。
終於, 看不見希望的難民絕望了,他們不再隨波逐流的等死, 而是選擇了奮起反抗。
漢王又來了武安侯府,說到這些事時, 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陛下沒有旨意,京城的城門不能關閉,但那些難民本就是受災才來的,幾乎個個手無寸鐵。他們只拿著樹枝石塊跟守城軍拼命, 還有拿冰塊雪團的, 哪裡敵得過裝備精良的守城軍?!」
說是難民奮起反抗,可到了最後也不過是一場殺戮。只是漢王殺人見得多了,他自己在北疆殺敵也沒手軟過, 卻不曾想朝廷的軍士也有一天會將屠刀揮向百姓。
每每想到那時場景, 漢王就覺得心比天氣都涼, 可他能做的偏偏有限。
季暢倒了盞熱茶遞給他,能理解他的憤怒,卻只淡淡道:「所謂上行下效而已, 殿下這些年還看得少嗎?」說完微頓,又道:「見了這些,要麼忍, 要麼改。」
毫無疑問,漢王選擇了後者,他更明白憤怒有多無用。
端起季暢遞來的熱茶一口飲盡,只覺一股熱氣從喉間一路暖到了胃裡,也稍稍驅逐了那浸透心肺的寒意。漢王微微用力將空茶盞放在了手邊的小几上,抬眸直視著季暢,目光少見的有些凌厲:「阿暢,死的人不少了,也是時候變一變了。」
季暢知道,漢王這是在催促她出手了,她突然就覺得有些好笑——漢王並不是蠢人,但或許一開始就受她引導的緣故,他對她明顯寄予「厚望」。可他或許沒有察覺,在他說出這句話時,已是有意無意將這場雪災死去的那些人都放在了她的肩上讓她背負。
漢王只是一時情急說錯了話,可季暢聽了心裡卻很不好受,所以她對他道:「殿下何必如此?你要尋求改變,從來不該指望我一人。你可以看看朝堂,也可以看看百姓。」
沒有得到滿意的回覆,漢王懵了一下,但好在他對季暢到底是有些了解的,一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高興了。他暗自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語,終於發現了不妥,好在還能抹得下面子來道歉:「對不起阿暢,是我失言了,我只是不想再這樣下去。」
其實雪災從開始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十來天,但就在這短短時日裡發生了太多事,死了太多的人。季暢成日躲在府里或許沒什麼感受,可漢王處處碰壁卻早已是滿心焦躁。
季暢對他的道歉沒什麼表示,又倒了杯茶與他,便送客了。
漢王走後,常明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房內,就坐在漢王之前的位置,與季暢只隔著一隻炭盆。他看著季暢,有些憂心忡忡:「世子,殿下他……是不是變了?」
漢王變了嗎?或許沒有。他仍舊滿腔熱忱心懷天下,只是所站的位置不同了,他自以為擁有了改變的實力,於是便愈發難以忍受眼下的無能為力。他信任季暢,依賴季暢,因而也對季暢苛責。說不上對與錯,可終歸是讓人寒心的,尤其季暢並不算他的謀士。
季暢生氣了一下,倒也沒有更多的反應,只抿了口茶水說了句:「等著吧。」
說是等,其實也並沒有等多久,京中的局勢便又發生了變化。倒不是城外那些手無寸鐵的難民終於打敗守城軍攻入了京城,而是隨著大雪降下,城中的房屋陸陸續續又有了損壞。
新一批的災民出現了,不等漢王帶人救災,京兆府便來了人要將他們驅逐。
城裡的百姓到底是要比官員豪富更多,之前他們能高高掛起,對難民的遭遇不聞不問,只是因為事不關己而已。如今又有人屋子被雪壓塌了,而且同樣要被驅逐出城,終究還是挑動了眾人的神經。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雪什麼時候停,更不能保證自家的屋子就可以堅固的撐過這場雪災。萬一自家的屋子也塌了呢?那是不是就要跟城外那些可憐的難民擁有同樣的遭遇,沒吃沒喝沒屋子住,還要被守城的官兵藉口叛亂肆意屠殺?
不管守城軍舉刀的理由如何,反正滿心驚懼的百姓已經將他們妖魔化了。
漸漸也不知從哪裡開始傳出了流言,都道是皇帝失德,這才引得上天降下懲罰,這連日的大雪便是徵兆,可惜百姓無辜,偏偏受了昏君連累……
大抵是因為心中對眼下局面的憤怒與畏懼,這條流言傳得極快極廣。尤其城外那些難民得知之後,更是把「昏君無道,引得上天責罰」當成了口號來喊。所謂法不責眾,更何況難民被趕出城已經沒了多少生路,便更是無所畏懼,生生在一天時間裡鬧得京城內外人盡皆知。
古來便是如此,天災往往愛跟君主德行相牽連。比如某地地動,規模大了便需要皇帝下罪己詔,或者是讓丞相來頂缸。京中下幾天雪,皇帝本是沒放在心上的,眼下也被這動靜鬧得不輕。
說來有些可笑,難民的生死,竟是比不過兩句流言。
翌日早朝,朝中終於有人將京中大雪這件事提了出來,而皇帝也難得沒有避而不談。他目中一掃朝中眾臣,便問:「京畿大雪已成災,不知哪位愛卿能替朕平息此事?」
此時雪災的事已經鬧大了,皇帝失德的流言更是滿天飛,闢謠甚至比賑災更難。而就在秦楚二王與一眾朝臣們各自思量得失的當口,漢王卻已經挺身而出:「回父皇,兒臣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