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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傾卓只聽見皮肉撕裂的輕響,卻沒有感到疼痛。她吞下的丹藥已在起效,溫柔地將死亡帶來的痛楚拂去。
寂靜的大殿內,驟然響起鎖鏈破碎的聲音。褚懷霜斬斷鎖鏈,將游傾卓從困妖柱上抱下來,緊摟在懷。
「我會陪你到最後的,傾卓。」
嗅著她身上的蓮香,游傾卓咳著血,輕嘆:「懷霜……你這又是何必……我們已是陌路人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合籍道侶……我是惡龍,是邪修……你是玄仁宮的掌門,修士同盟的首領……」
元嬰被毀,她只覺周身力氣如同潮水般離去,五感也漸漸遲鈍。不像重傷將死,倒像就此陷入沉眠。
游傾卓累了,聽見褚懷霜的啜泣聲,她不再繼續說下去,用最後的力氣去觸碰這張滿是淚痕的臉,痛心且遺憾地質問她:「你哭什麼,懷霜?你既然這麼難過,為什麼……為什麼……不早一點……待我這樣好呢?」
說罷,她垂下手,緩緩合上眼。
耳畔卻沒有響起褚懷霜的哭喊,倒是周身的溫度在漸漸升高。
游傾卓模模糊糊感覺魂魄離開了身體,方才那一劍,只毀去了她的元嬰,並沒有驅散她的魂魄。
眼前逐漸清晰起來後,她吃了一驚。
整座大殿陷入火海,是大乘期丹修的本命真火。
殿外的修士們已變了臉色,叫嚷著要進來救人,卻全被丹火阻隔在外。
「褚掌門還在裡面!」
「這、這是褚掌門的丹火!褚掌門這是要做什麼?!」
「褚掌門、褚掌門會死在裡面的!」
「快滅火!快!不能讓火再燒下去了!快啊!!」
「……」
一片哭喊聲中,褚懷霜卻端坐在火海中央,擁著懷中的屍身,神情決然而鎮靜,任憑丹火噬來,將掌門袍服一點點焚毀,而後灼燒起肌膚。
「不要!!」游傾卓登時明白過來,慌忙伸手去亂抓。然而她已是離體的魂魄,觸碰不到實物。
「你為什麼要陪我一起死!為什麼!」她朝著褚懷霜哭喊,「我不值得你這樣!懷霜!褚懷霜——!」
大乘期修者的丹火能將萬物焚毀,只是頃刻間,便將相依的二人一起吞沒,化為飛灰。
……
……
二人死後,時光驟然回溯,轉眼間,便返回到殊境五百三十六年的夏末。
這是一個清晨,鶇嶺山下,翠竹村的浣衣河畔。
一名緋衣少女跪坐在地上,正晃著不省人事的女修士,焦急地喊道:「仙長?仙長?」
半刻鐘前,女修士剛被她從河中撈起,一身白色道袍被水泡得濕透,髮絲胡亂貼在她臉上、頸間,微鼓的腹部稍微被壓了壓就開始吐水,腰間還掛了個沒了木塞的酒葫蘆,狼狽不堪,也不曉得是幾時墜了河。
喊了半天,對方也沒有半點動靜,緋衣少女抿了抿唇,忙俯下臉,準備給女修士渡氣。
「仙長,得罪了!」
神志不清、頭疼欲裂時,隱隱約約聽到熟悉的聲音,褚懷霜心中一驚,下意識睜開眼。
緋色的人影正在她面前晃動,晃得她有些恍惚。未等她反應過來,下巴忽然被人托起、鼻子也被捏住。
怎麼回事?!她不是已經死了嗎?這又是哪裡?
褚懷霜下意識要將對方推開,然而當她看清那張漸漸放大的俏臉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游……唔!?」
剎那浮現的名字尚未說完,兩瓣柔軟已貼上了褚懷霜的唇,繼而一股熱息吹入她喉中。
褚懷霜瞪大了眼,聽到輕微的吸氣聲,她驟然反應過來對方在做什麼,抬手捏住了對方的兩腮。
四目相對。
這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身著一件無紋飾的緋衣,頸上懸著一枚魚鱗狀的赤玉,褐色髮絲垂下,落在褚懷霜頸間,同樣是褐色的眸子正與她對視,是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眼尾上揚,竟為這張尚稚嫩的俏臉添了幾分嫵媚。
二人此時挨得近極了,褚懷霜甚至能從少女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被捏住兩腮後,緋衣少女鬆開了雙手,亦將臉移開,朝褚懷霜扯了扯嘴角,「仙長醒了?」
聲音暖如晨曦,聽得褚懷霜又是一呆。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聲音,皆讓褚懷霜想起一人——
被她親手殺死的合籍道侶,游傾卓!
見少女拎起地上的漁具,起身就要走,褚懷霜忙喚道:「是你嗎,游傾卓?」
也是在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坐在岸邊,眼前不遠處便是一灣河水。
褚懷霜捏了捏衣服,濕乎乎的都是水,一個念頭忽閃入她腦中,不亞于晴天霹靂。
她現在……該不會重生了吧?
回到了十年前,被游傾卓從河裡撈出來的那天早上?!
聞言,緋衣少女先是怔了怔,而後轉過來,朝她點頭,彎起眼笑。
「仙長,既然你已經醒來,我得走了,爹娘還等著我打魚回去呢。」
「你……你真的是游傾卓?!」褚懷霜難以置信地再問,見緋衣少女肯定地點了點頭,她猛然起身,一把將少女從背後抱住。
一想到剛才自己還抱著游傾卓的屍身,坐在火海中,陪她一起逝去,褚懷霜擁得更緊,不想再放開懷中人。
然而下一瞬,她只覺腹部一疼,似是遭了手肘一頂,疼得她悶哼一聲,下意識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