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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紫反倒淚流滿面:“我愛他,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她端起咖啡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如果你真的愛他,我就勸你不要那麼做,因為你這樣做,只會令他憤怒。”
其實那小姐長得真漂亮,笑起來楚楚動人,舉止也很優雅,身份出生並不差,而且有辦法能來見她,也算有本事了。只見那朱小姐含淚說:“我並不是要別的,我只是想把孩子生下來,哪怕沒有名分。”
幾乎是錘心之痛,守守連呼吸都微微急促,她的手在微微發抖,自己也知道即將失控,放下咖啡,說:“朱小姐,如果你真不想要別的,你就會獨自悄悄把孩子生下來,絕不會約我見面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已結婚,卻依然心存僥倖,你應該清楚地知道跟他在一起的後果。你口口聲聲愛她,但真的愛一個人,是不會計較利益得失,不會計較他會回報你多少愛,更不會用一個生命去脅迫他。恕我坦言,朱小姐,你其實沒有你自己想像的那樣愛他,你不過是自的人,所以你才會覺得比滿意,所以才來找我。你口口聲聲是為了愛qíng,不過是為了一己私yù!至於你肚子裡的那個孩子,我真是可憐她!可憐他不過一個胚胎,卻被你當成談判的砝碼。你願意把這孩子生下來就生下來,如果你有膽量,有勇氣面對紀南方的怒火,如果你有膽量、有勇氣挑釁紀家與葉家,你就儘管把這孩子生下來!”
她拂袖而去。
出了咖啡廳就給紀南方打電話:“你怎麼回事?那種不知進退的女人你還去招惹,你就不能找個識趣的?”
他一時還有點反映不過來:“什么女人?”
“姓朱的那個。”
他很意外:“她去找你?你別生氣,你在哪裡?我馬上過來,你別理她。”
“你不用過來了,我已經叫司機來接我了。紀南方,你第一次我原諒你,如果下次再讓我面對這種麻煩,別怪我不客氣!”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回了家,倒沒有一點慚愧的樣子,只是很坦率地告訴她:“我被她算計了,對不起,守守,我保證沒下次。這件事我會好好解決,你放心。”
她只覺得噁心,那種反胃的感覺又湧上心頭,唯有厭惡:“別留下禍患。”
他不過笑了笑。
當然沒有後患,她再也沒有聽說過有關朱小姐的任何事qíng,紀南方正發怒時很可怕,見實過他的手段,當然是對別人。他說到做到。從那以後再也沒有類似的意外來打擾她。他照例萬花叢中,片葉不粘身,兩個人就這樣不溫不火在旁人面前演著戲,仿佛可以過一輩子。
兩個人算是吵了架,其實他們如今連吵架的機會都很少,十天半個月見不著面。紀南方又不太愛搭理她,吵都吵不起來。
像這樣的冷戰,也算難得。
他氣得從家裡直接走掉,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幸好阿姨告訴她紀媽媽的司機在家,於是她讓司機把自己送回公寓去。
公寓是婚後她自己買的。本來她很喜歡宿舍,但結婚後不方便經常回宿舍,樓上樓下都是同事,出入很惹眼。所以她跑去找雷宇崢:“二哥,我同學想買房子,能不能替我找一套好點的?”
雷二公子叫過助理來吩咐兩句,結果那八面玲瓏的助理立馬給她在市中心最緊俏的樓盤挑了一套酒店式公寓。地段、朝向、樓層、大小、房型、設計無一不令她滿意,估計價格也不菲,好在她剛結婚,哥哥們個個送了大筆禮金,錢不是問題,於是問:“總價多少?”
雷二公子哭笑不得:“妹妹,你就饒了我吧,只要你看得中就行,我要是管你要錢,回頭還有臉見人嗎?”
“那可不行。”她說,“是我同學買,又不是我,你要給面子,就打個折得了。”
結果好說歹說,她以三折的價格買下那套公寓,狡兔三窟,總算也置下一窟。
到公寓後才發現調成振動的手機有五個未接電話,全是紀南方的,倒把她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事,連忙撥過去。結果響了很長時間沒人接,等終於有人接了,卻是個女的,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毫不客氣的問:“你是誰?”
守守覺得有點好笑:“如果方便的話,請幫我叫下紀南方。”
結果對方咄咄bī人:“你到底是誰?”
沒想到紀南方最近品味越來越差,守守決定嚇唬嚇唬她,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我是紀南方的保健醫生,麻煩告訴他,檢驗報告已經出來了,請他立刻回電話給我。”
“什麼檢驗報告?”
“我不方便透露。”她非常嚴肅地說,“請他儘快給我回電。”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一個人倒在chuáng上狂笑,笑了不大會兒,紀南方的電話果然打過來了,竟然沒發脾氣,仿佛連聲音還透著幾分笑意:“你很閒?”
“紀南方,是你先惹我。”
她還沒忘記他們兩個是在吵架,而且是他先給她打了五個電話。
“我沒給你打電話。”他口氣冷淡下去,“是手機碰到了重播鍵。”
“那算了。”她正打算把電話掛掉,他卻告訴她:“等一下,忘了告訴你,姐姐剛才剖腹產,生了一個女兒。”
“啊!,太好了,姐姐怎麼樣?孩子一定很可愛。”她最喜歡小孩子,圓滾滾ròu乎乎多好玩。從來家裡就數她最小,好容易幾個表哥陸續結婚有了孩子,卻統統在國外,她都沒機會玩小孩,就像葉慎容,從小把她當成玩具。
他說:“母女平安,不過媽媽可能要留在那邊一段時間。”
他們短期內不用按時間回家應付了,想到這個更高興了。
“幾時有空我們過去看看姐姐和孩子吧。”
他卻似乎有點不太高興,只敷衍她一句:“到時候再說。”就把電話掛了。
算了算了,他們還在吵架。
年底了,綜合類總結xing節目更多,助理跑題材去了,於是她自己下樓去拿幾分資料。拿了帶子出來又等電梯,卻久久等不到,無所事事,低著頭只管看地磚上的花紋。
電梯“叮”一聲響了。
雙門緩緩打開。
易長寧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幕,電梯門緩緩打開,視線越來越寬闊,而她慢慢抬起頭來,仿佛電影中的慢鏡頭,徐徐地,從容不迫地,如同被命運雙手捧上,他最秘密的記憶珍藏,就那樣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她穿件白色的短袖毛衣,底下是黑色的開司米長褲,黑色鏤花平底鞋,顯得身姿楚楚,剪了短髮,仿佛還是學生樣子。其實氣質不同,穿衣的風格也有變化,以前她從不穿這類衣服,現在卻很有女人的嬌麗嫵媚了。仿佛一朵菡萏,從前只是箭簇般的含苞,如今已經綻放開來。
有暗香浮動,他神色恍惚,只不過三年,那朵蓮花卻悠然綻開,原來躲不過忘不了,一直在那裡。
她一動不動站在那裡,走廊里光線明亮,她周身仿佛都籠著一團光暈,他看不清她的臉龐,而她的整個人都顯得並不真實。
“小葉,你上去還是下去?”
電梯裡的同事問她。她終於說:“我上去。”
同事按著開門鍵只管催:“那快進來。”
她走進電梯裡去,同事替她介紹:“這位是易長寧先生,我們這期節目的訪談對象。”
她沖他點一點頭,非常禮貌地說:“你好。”
她從來沒有想過再見面的qíng形,仿佛這個人早已經從這世上消失掉。連江西跟她提起來,她都覺得沒有什麼,因為痛到了極處,唯有選擇遺忘。正如當人體遭到巨大的痛苦時,就會失去意識昏厥過去,因為負荷不了那樣的刺激,所以選擇了讓神經元暫時罷工,那是大腦的本能保護機制。
她面朝電梯門站著,易長寧站在她身後,只能看到她一截雪白的脖子,有絨絨的碎發浮在上頭,仿佛只要輕輕呼口氣,那些碎發就會滲入五臟六腑,再難拔除。
不過片刻他就有窒息的感覺,幸好電梯停下來,她走出去,禮貌地轉過身來說:“再見。”
不知是對同事說,還是對他說。
守守幾乎沒有表qíng的走進辦公室,電腦旁放著一盒小小盆栽,是江西送給她的滴水觀音。冬天裡綠葉好像有點發蔫,她拿了小噴壺灑水,仔細地往葉子噴營養液。
然後坐下來,泡杯杏仁茶。這是宋阿姨在家替她做好的,只一衝就可以了。一勺糖,兩勺糖,她很愛吃甜,幸好外婆從小按時帶她看牙醫,出國後葉慎容管她管得更緊。長智齒的時候她痛的死去活來,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疼起來不要命,眼淚汪汪地去拔智齒,喝了整整三天的粥,但三天後立刻生龍活虎,重新做人。
這世上什麼傷都可以痊癒。
她喝完杏仁茶,又跟另一個編導jiāo流意見,然後看片子,選資料,幾乎把一周的事qíng都做完了。
走出大廈的時候,才發現天色早已經黑下來。
路燈已經亮了,無數盞she燈影燈投映在大廈上,勾勒出建築偉岸的輪廓,而不遠處就是主gān道,車聲呼嘯,隱約如輕雷。
她走出西大門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打電話叫司機來接,剛拿出手機來,卻看到路邊有部再熟悉不過的車子。
黑色的道奇,他開慣了的美國車。
守守沒有停,接著往前走。冬天的夜晚很冷,她口中呼出大團大團的白氣,他的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頭。守守走出了一身汗,給紀南方打電話,他的手機卻關機。
聽筒里的女聲一遍遍重複:“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在撥。”
中文說完,又是一遍英文,英文說完,再重複中文……守守覺得腳發軟,再也走不動,而手也發軟,終於掛掉電話,轉過身來。
他已經下了車,站在車旁。
路燈的顏色是橙huáng,撒下來似細細的金沙,而他穿灰色大衣,領帶是銀色,整個人仿佛一棵樹,挺拔地立在那裡。
守守覺得臉上笑的很僵,可是還是笑出來了:“你好。”
這是他們見面,她第二次說“你好”了,沒有在電梯裡那般從容。
也許是因為天氣冷,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澀,像是小提琴的弦突然走了音。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一切都已經無從說起,這城市冬季的冷風嗆進他鼻子裡:“守守,我送你。”
守守卻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要不我們去喝杯咖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