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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衣搖頭:“我不知道。”
洛美想了一想,對官峰說:“爸,你看著小妹,我去找言先生。”
官峰有些擔心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中竟似有些瞭然。他說:“不要去了吧,外頭好像又要變天了,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雨呢。”
洛美不敢往下想,低了頭:“我很快就回來。”
官峰嘆了一聲,站起來送她出門。洛美扶著門框,低聲說:“爸,您不用擔心。”
官峰說:“我怎麼能不擔心呢?”yù言又止,終於只是說,“你自己路上小心。”洛美心更虛了,逃也似的出了家門。
到了永平南路,走到大廈下,遠遠已看到七樓B座亮著的燈火,他果然是在這裡。
洛美泊好了車,乘電梯上樓,徑直用鑰匙開了門。果然,滿室的煙霧繚繞,在迷濛的深處,隱著言少梓頎長的身影。
她將車鑰匙與門鑰匙都往茶几上一扔。鑰匙滑出老遠,撞得茶几上那隻水晶花瓶嗡嗡兩聲響,晃了一晃,卻沒有倒。
她往沙發里坐下,冰涼的藤面將一股寒意直沁入心底。她問:“你到底想怎樣?”
“我不知道。”淡淡的煙從他口中逸出,幻成灰色的妖魔,引起人毛骨悚然的聯想。
“什麼叫你不知道?”洛美幾乎要發脾氣了,“當初是誰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要愛洛衣一生?你所謂的一生有多久?”
“美!”
“不要這樣叫我!我現在是洛衣和你的姐姐,我希望你能夠聽我幾句話。”
“美!”他的聲音膩膩的,像溶了的巧克力,滑滑的、稠稠的,“我已經幾天沒有看到你了,我們不要說那些煩人的事行不行?”他的人也像溶了的巧克力一樣,粘粘地滑向她。那一雙深邃的眼睛,仿佛火山,滲出滾燙的岩漿來,幾乎要將一切都摧枯拉朽焚燒殆盡。
“言少梓!”她有些吃力地將自己從柔qíng的陷阱里拉出來,qiáng自鎮定地看著他,“從幾個月前,你告訴我你愛洛衣、她也愛你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的種種就已灰飛煙滅。你答應過我,要愛洛衣一生一世,現在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糾纏不清,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洛美。”他抬起眼望著她,仿佛想望進她靈魂的最深處一樣,“你一直在逃避真相。”
“笑話!”她的一隻手只顧別著那藤椅上的細條,一下一下,直將那藤條劈出細細的一條刺兒來,冷不防扎了她的手指,刺得一痛方才縮手,口中反問:“我逃避什麼了?”
“我們兩個都犯了一個大錯。我錯在以為我愛的是洛衣,或者說,我錯在我以為我愛的是你的樣子、你的外表。而你錯在相信我愛的是她。”
洛美幾乎是本能地反駁:“荒唐!你在胡說什麼?你怎麼可能愛我?你明明愛的是洛衣。”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乏力地往後靠去,仿佛想找個什麼可以支撐自己的東西。洛美看著他,突然不自覺地嘴角上露出一絲笑來。她轉過了頭,說:“少梓,算了,別玩了。又不是在拍戲,愛我愛她,聽著怪嚇人的。我猜你公司還有一大堆的事,明天你又要起早上班的,快去接了洛衣回家吧。”
言少梓垂下了眼皮,似乎在細心地看地毯上織的繁複花紋,口中說:“你打算就此打住,不想聽我再說下去嗎?”
洛美站起來,笑著說:“還有什麼好說的。”伸手拉他,“走吧,去向洛衣賠個不是,外頭已經變了天,再不走的話說不定又要下雨了。”
“洛美。”他握住了那隻手,用一種鄭重其事的口氣說,“今天你一定要聽我說完。”
洛美嘆了口氣,玻璃窗上有輕微的響聲,洛美不由扭頭去看,是下雨了。她有些jīng疲力竭,可是無法逃避,無力再避開這一切,只得面對:“好吧,你說吧。”
“洛美。”他稍稍放低了聲音,所以有些喑啞,雨越下越大了,敲在窗上簌簌作響。他的聲音在雨聲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令她不安。
“你記得嗎?五年前,也是在下雨,那天你站在我的辦公桌前,對我說你有信心讓我肯定你的工作能力。那個時候你剛從學校畢業不久,你單純、勇敢、自信,一下子讓我迷上了你,後來我一直在想,我是什麼時候愛上你的呢?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就是在那個下雨的早晨,你對我說那句話的一刻。有五年的時間我們相濡以沫。我從科長升到總經理,你從普通秘書做到首席。幾乎每一天我們都在一起。我說過,沒有你我一定活不下去,你一直當成戲言,我也曾經以為它是。但是等我明白這根本不是一句戲言的時候,我已經抓不住你了。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被定位。我無法走出‘夥伴’這個範圍一步。你就在我身邊,卻又離我那麼遠了,你已經jīng明、世故、長袖善舞。我稍稍接近你,你就已逃得無影無蹤。你把我們之間的相互吸引理解為純粹的拍檔友誼,並且成功地讓我也認同了這一點,我無法可想,最後我甚至自欺欺人地希望就保持這樣一種狀態下去,因為我不想失去你。但偏偏又出現了洛衣,她和以前的你幾乎一樣,於是我就墜入所謂的qíng網了,於是我就向她求婚。洛美,我真的以為我是愛她的。但是直到結婚後我才知道,我愛的根本不是洛衣。我愛的是你,一直是你。我把洛衣當成你來愛,但是,她永遠都不能變成你。”他的眼中朦朧出一種灰色的霧氣,“洛美,我錯了。”
洛美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行走在荒原上的人,四周蒼茫一片,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頭上卻一個接一個地響著炸雷,震得她兩耳嗡嗡直響,兩眼望出去也是白花花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抓不住。她虛弱無力地呻吟了一聲,說:“我不要聽了。”
他卻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地將她的身子扳正,迫使她面朝著他。他的眼中閃著一種異樣堅定的神采,他說:“我錯了,你也錯了,我們都錯了,所以我們要把這個錯誤改正過來。”
洛美茫然地望著他,像望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樣。
他說:“我和洛衣離婚,結束這個錯誤。”
“不!”洛美神經質地往後一縮,拼命地掙開了他的束縛。她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指責他:“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也一定是昏頭了,才會在這裡聽你胡說八道。我是洛衣和你的姐姐,我來勸你回去和洛衣和好,你怎麼倒說出那麼一大篇奇怪的論調來了?你現在娶了洛衣,你就應該一心一意地對她,你怎麼可以在這裡和我糾纏不清?”
“洛美!”他看著她,外面的雨聲正盛,似乎有千軍萬馬在咆哮。他的眼神也像湍急的河流一樣,仿佛能捲走一切,“你一直很堅qiáng,這一次你為什麼不敢直面現實?”
“這和什麼堅qiáng沒有關係。”她反駁,“我也不以為你說了什麼現實,我們之間根本就不應該再有什麼。”
“那麼,你是承認以前我們之間有什麼了?”
她已經在混亂的思cháo中站住了腳,她轉開頭去,凝望著大雨中的城市之夜。她冷淡而平靜地說:“就算如你所說,這個錯誤也已經無法更改了。洛衣是我妹妹,如果你傷害了她,和她離婚,你就會是我最恨的人,我絕不會原諒你的。”
冷冷的雨夜裡,窗外只有霓虹燈的顏色是鮮艷的、跳脫的,但是那種光也是冷的、死的,毫無一絲生命熱力地閃爍在巨廈之頂。
第二天在花店裡,她也是無jīng打采的。小雲也覺察了,不聲不響地gān著活。洛美低頭剪完了一大捆茶花,猛一抬頭,只覺得頭暈目眩,於是按著太陽xué對小雲說:“我出去喝杯咖啡,你先看著店。”
小雲答應了,洛美出了店,穿過大街走到仰止廣場去。在廣場的一端,有著名的折雲咖啡廳。她進去,在潺潺的人造飛瀑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要了一杯純咖啡,淺啜了一口,jīng神不由好了許多。
不經意間,看到了鄰座的人,正是那位天天來買白茶花的先生,他沖她微微一笑,起身過來,問:“可以嗎?”
“當然。”她往後靠在椅背上,咖啡的效力鎮住了頭痛,她輕鬆了不少。
“你也常來這裡嗎?”他問她。
在咖啡的熱氣與香味里,她覺得舒適安逸。她用一種輕鬆的口氣回答他:“是的,以前常來。我以前在那裡工作。”她隔窗指了一下廣場另一端的仰止大廈。
“常欣關係企業?”他問,“是什麼職位?”
“總經理秘書室的首席。”她含著一點淺淺的笑容,“四年了。”
他微微地眯起眼睛來,不知為什麼洛美覺得他的這個樣子像一個正在瞄準目標的槍手,他說:“真看不出來你是個三頭六臂的鐵娘子。”
她啞然失笑問:“怎麼?我不像是做過那麼高職位的人?”
“你不像。”他的身子微向前傾,他說,“你太安靜、太與世無爭。”
洛美說:“過獎了。”她問他,“你在美國多少年了?”
“你怎麼知道我剛從美國回來?”他詫異地問,疑惑地揚起他的眉毛。
她笑著告訴他:“你身上有股美國的味道。”
“是嗎?”他自嘲地笑笑,“我還以為我是惟一在紐約生活了二十年卻絲毫沒有受到那個城市影響的人呢。”
“二十年。”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那真是夠久的了。”
“是的,夠久了。”他的目光移向遠處,洛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凝視的正是仰止大廈。
於是她告訴他:“是五年前落成的,當時轟動一時,號稱這個城市的第一高樓。”說起來不由感慨萬千,“當時我剛剛加入常欣,總部遷入這幢大廈時,我站在樓下的廣場,久久地仰視我辦公室的窗口,激動不已。”
“是的,年輕容易激動,何況高嘗的設計一向令人激動。”
她不大明白:“什麼?”
“這幢樓是著名建築師高嘗的得意之作。我一向喜歡他的風格:優雅、高貴、jīng致,絕對會把財富的俗艷遮掩得一絲不露。”
她聽著他這略帶嘲諷的語氣,看著他撣菸灰的動作,不經意地說:“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