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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手吃著茶壺,茶水涓涓地注入杯中,莫紹謙背對著我正斟茶,說:“你來得很準時,真是下午茶時間。”
他的聲音從容平緩,好像他就是這屋子的主人。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轉過臉來,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他對我微笑:“來嘗嘗點心。”
那杯茶很想,有一種特別的香氣,讓人昏昏沉沉。我不敢看他的臉,目光一直下垂,只注意到他袖口有jīng巧的白金袖扣,是小小的高爾夫球形狀,銀亮的光線在燈下一閃,顯得很別致。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對他說,我明明早就拒絕了他,不是嗎?
他給我看了一些東西,都是文件之類,我費了很大的勁也沒能看懂,只知道上頭都是我舅舅的簽字。“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規定,個人貪污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可以並處沒收財產;qíng節特別……
嚴重的,處死刑,並處沒收財產。”他的聲音似乎談論天氣般尋常,“數數那些零,你舅舅大約夠槍斃好幾次吧。”
我倉促地看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冰涼的手指拂過我的手腕,仿佛漫不經心:“其實有很多方法可以讓你對我死心塌地,也有很多辦法讓你對我改變看法,但我耐心非常有限,我不想làng費時間,你也不值得我làng費時間。事qíng很簡單,你讓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就保證這些東西不會出現在反貪局。”
我口gān舌燥地看著他:“你想要什麼?”
他還是那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忽然明白,我做不到。我想離開,可是我昏昏沉沉,竟然沒有力氣從沙發里站起來。他對我伸出手,他的臉也是忽遠忽近,讓我看不清楚。我的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被他抱起來。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可怕的下午,那張chuáng很軟,可是我身上很重,四周都是漆黑一片,我要哭又哭不出來,全身沒了半分力氣,身上像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又像是溺在水裡,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卻掙扎不了……所有的一切都離我而去,此後永遠陷在絕望的黑暗裡……我連哭都沒力氣,一動也動不了,四肢百骸都像不再是自己的,全身都像被抽了筋,剝了皮。就像是傳說里的龍女被拔了鱗——可我心裡明白,這不是天譴,只是命,是我的命。
神智漸漸恢復,我才發現自己失去了什麼,我蜷縮在chuáng角緊緊抓著被子,絕望地只想去死。而莫紹謙穿著浴袍從浴室出來,若無其事地對我說:“洗個澡再回去,你這樣子會被人看出來。”
我想殺了他,隨便用什麼,哪怕要殺人償命也好,我只是想殺了他。他卻走近我,我全身發抖,想要抓住chuáng頭燈,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往他頭上砸去,而他只是俯身拍拍我的臉:“明天記得準時,不然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我在深夜才回到家裡,舅舅舅媽都睡了,我用鑰匙打開門,爬上樓,將自己蒙進被子裡,才放任自己哭出來。第二天我在家裡睡了一整天,舅媽拍門提醒我還要去給那女孩補課,我只是說我不舒服。
我聽到舅媽在外面打電話對人家道歉,聲音很大:“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她病了。這孩子就是嬌氣,一點感冒就起不來……”我忽然明白前因後果,原來這是一個局,一個莫紹謙設好了的局。他竟然是這樣有手腕有實力,連舅舅那個地位很重要的朋友,都是和莫紹謙串通一氣的。
周一我忐忑不安地去上學,我努力地想要把這事qíng忘了,我不能告訴舅舅,我也沒有報警,我想莫紹謙說的可能不是假話,我不想連累到舅舅。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我拼命地安慰自己,就當這件事qíng不曾發生,我若無其事地回學校去上課。
我只上了半天課,中午的時候表妹給我打電話,哭著告訴我舅舅被公安局帶走了,說是涉嫌職務犯罪。我拿著聽筒的手抖得厲害,原來莫紹謙並不是威脅我,原來這些事都是真的。
我掛斷了電話就接到莫紹謙的電話,他的聲音平靜得像是任何事qíng都不曾發生,只是彬彬有禮地問我:“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
莫紹謙是個魔鬼,一個真正的魔鬼。我被迫向他屈服,任他予取予求。他帶我飛到一座海濱城市,在那裡他有一套別墅,在海邊別墅的那幾天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噩夢。直到現在,我只要看到電視中播出落地窗外的海景,都會覺得心悸。那些雪白的làng花像是對著我直直地砸過來,砸得我粉身碎骨,提醒著我曾經經歷過最可怕的事qíng。
等我們從海濱回來的時候,舅舅已經平安無事了。
第十一章
我被迫答應莫紹謙,隨傳隨到,與他長期保持這種不正當的關係。沒有人知道我曾遭受過什麼,沒有人知道我曾忍受過什麼。我一直等,等莫紹謙對我厭倦,等莫紹謙最終放過我……可是三年來他從來不曾給我機會,我每次自殺最後也只是絕望。
我割開自己手腕靜脈的那一次,莫紹謙終於動怒,他神色冷淡地對我說:“你要是識趣,一年半載或者我就覺得膩了,你要是這樣吸引我的注意力,只會適得其反。”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我順從地安靜下來,乖乖地聽他的話,對著他裝腔作勢,甚至故意扮嬌扮嗔,我一直等,一直忍,忍到今天。
我忍到了今天,我忍受著一切,只到今天。我顛三倒四地對蕭山說出來,很久之前我一直想,如果蕭山知道,如果他知道,他會回來帶我走,他會回來救我。我一直知道,我說的斷斷續續,好幾次我都沒辦法組織自己的語言,有好些地方我無法啟齒,我曾經受過的一切都令我覺得無法啟齒。
蕭山全身都在發抖,他放開了我,我看見他眼睛通紅,就像是困shòu一般,我一直在想,如果蕭山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如果蕭山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我就是這樣一遍遍地騙自己,騙得自己活下來,騙自己還可以見到蕭山,因為我知道,他不會允許任何人那樣對我。蕭山突然伸手狠狠地擂在牆上,擂得那樣狠那樣用力,重重的一拳接著一拳,就像擂在我的心窩裡一樣。我上去拉他,他甩開我,他的拳頭已經滲出血來,他渾身怒意勃發,我拼命地拉他,他一遍遍甩開我,只是死命地狠狠捶打著牆壁,血一點點濺在牆上,他如同困shòu一般咆哮著。我最後終於拖住他,他抱著我忽然就放聲大哭。
我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這樣痛哭失聲。他抱著我,就像個孩子般大聲哭泣,他哭得全身都在發抖,我也全身都在發抖,我把他的頭攬在自己懷裡。
如果蕭山知道,他一定不會讓我遭受那一切。我知道他一定不會讓我遭受那一切,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
我抱著痛哭的蕭山,淚流滿面,如果他知道,他一定會回來救我。
我不知道哭了有多久,最後仿佛是昏厥般喪失了知覺。醒來的時候我睡在沙發上,蓋著被子,而蕭山裹著毯子睡在另一邊的沙發上。他在睡夢裡還緊緊咬著牙,眉頭緊皺,我看著他,他翻了個身,將毯子裹得更緊。隔了這麼多年,我奇蹟一般的重新回到他身邊,可以就這樣靜靜地守在一旁,看著他睡著的樣子。
他手上的傷口沒有包紮,已經是血ròu模糊,我爬起來去找急救箱,找到一半的時候似乎是手機響起來。我怕吵醒蕭山,連忙跑過來找手機,其實他的手機就擱在茶几上,我看到上面的來到顯示:“林姿嫻來電是否接聽?”
我呆呆地看著那個名字,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喪失了理智,我抓著蕭山帶我逃離,我把所有的事qíng都告訴了蕭山,因為這些年來我獨自承受的一切,令我到了崩潰的邊緣。我自私地將一切都告訴了蕭山,他不會再坐視不理,他或許再不會離開我。
可是林姿嫻,我不應該抓著蕭山,我不應該忘了現在他的女朋友是林姿嫻。
而我和他,早已經分手多年。
手機的鈴聲終於吵醒了他,他坐起來看了看我,然後又看了看手機。
我慢慢轉身去洗手間,我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我說愛我——在昨天晚上——可是我忘了林姿嫻。
我已經傷害到一個女人,不管是否出於我本身的意願。
那是我做過的最可恥的事qíng,而現在我可能又要傷害到另一個女人。
我忘不了林姿嫻來找我的樣子,她抽菸的樣子落寞而寂寥,而真的很愛很愛一個人,才能做到吧。而我從來只有這樣自私,我愛蕭山,我自私地抓著他不放。他一說愛我,我就把一切事qíng都傾給了他。我把我遭受的一切都告訴了他,我讓他覺得內疚,我讓他不能拋下我。
我把水放得很大,嘩嘩地響著,或者這樣我可以不管蕭山在外面跟林姿嫻說什麼,或者這樣我可以不哭。
蕭山在敲洗手間的門,我關上了水龍頭,若無其事地打開門。他看著我,我甚至對他笑了笑。
他突然緊緊地將我摟進懷裡。
我沒有提到林姿嫻,這一刻我什麼也不願想。如果自私就讓我自私吧,如果該下地獄就讓我下地獄吧,反正我已經在地獄裡。我緊緊抱著他,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我們抱了很久,我想如果可以,我qíng願這一生就這樣死在這裡。
他手上的傷口令我覺得很心痛,我說:“去醫院吧。”
“我不去。”
“那我去給你買藥。”
“我自己去。”
我看著他緊緊抿著的雙唇,突然生出一種害怕,我想起昨天晚上他絕望的樣子,我想他是真的會去殺人。
“我陪你一起去。”
他非常沉默,從昨晚之後,他沉默得可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很擔心他,一路上我都悄悄地觀察著他的神色,可是他沉默得令我害怕。
我們買回了消毒藥水和消炎藥,還有醫用紗布。我小心地用棉簽蘸了藥水清洗著他的傷口,一定很疼,可是他一聲不吭。我將藥粉塗在他的傷口上,然後再一點點用紗布纏起來,我問他:“疼不疼?”
他也只是搖搖頭。
我們在那套房子裡住了三天,在這三天裡,我煮飯給他吃,我替他手上的傷換藥,我靜靜依偎著他。而他一言不發,常常只是摟著我,凝睇著我,就像自己一放手,我就會消失似的。
時間漸漸變得凝固,我不願意去想任何將來的事,如果可以就這樣一輩子也好,我和蕭山,一輩子這樣也好。我知道他不快活,我知道每天晚上他都沒有睡著,在黑暗中,他總是摟著我,安撫我,試探著想要和我親熱。可是他一碰我我就忍不住發抖,我覺得自己污穢,沒有辦法面對他,我配不上蕭山,我遭受過的一切仿佛烙印般打在我的身上,我拒絕了一次又一次。蕭山總是很沉默地用力壓制著我的反抗,有一次他幾乎就要得逞了,可是我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