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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柃著行李搭機場快線回學校,中間要換兩次地鐵,不是jiāo通的尖峰時段,人也並不多。車廂里難得有位置可以坐,我這才想起拿手機給趙高興打電話:“合同我簽到了。”趙沒有我想想像中的高興,他只是說:“童雪,謝謝你,不過現在不需要了。”我的心猛然一緊,我問:“怎麼了?”我追問他幾遍,他只是說:“你回來就知道了。”
我出了地鐵就打車回學校,出人意料悅瑩盡然在寢室里。她一見到我就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捶著我的背說“這幾天你跑哪兒去了,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擔心死我了。”因為怕輔導員發現我不在本地,所以在海濱的時候我把手機關了,一個多月沒見,悅瑩似乎一點沒變。我又驚又喜的抱著她:你怎麼回來了?“先別說這個,我正想吃西門外的烤魚,又沒人陪我,走,快點,我們去吃烤魚!”她拖著我跑到西門外去,等到香噴噴的烤魚上桌,她才似乎異樣輕鬆地對我說“我跟趙高興分手了。”我驚的連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連聲問:為什麼?:“我爸得了肝癌,現在是保守治療,醫生不推薦換肝,說是換肝死得更快。”我傻傻地看著她。她語氣平淡,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qíng:“我那bào發戶的爹還一直想要瞞著我,直到我發現他在吃藥,才知道原來他病了快半年了。”我握著悅瑩的手不知說什麼才好。“我回家一個多月,天天跟著他去辦公室,我才知道他有多累,這種累不說身體上的,完全是各種各樣的壓力,那麼大一攤子,公司內內外外,所有的事都要cao心,我現在才知道他有多不容易,我媽死了六七年了,我一直以為他會娶別的女人,所以我拼命花他的錢,反正我不花也有別人花。我就是敗家,我就是亂花。二十歲的時候他問我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我說要直升機,可是他還是賣給我了,我。我叫他別拼命賺錢了,他說我這麼拼命也就是為了你,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我把事qíng多做點,將來你或者可以少做點。這一個多月我陪著他一起,才知道做生意有多難,他這麼大的老闆了,一樣也得看別人臉色,所有的矛盾害的處理,公司的高管們分成好幾派斗個不停,外頭還有人虎視眈眈,冷不丁就想咬上一口,而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辦公司陪著他,他說:乖女兒啊,儂要嫁個好男人,爸爸就放心了。”“我和趙高興在一起,真的是很輕鬆很開心,可是我知道高興不適合做生意。我以前覺得誰也不能拆散我和趙高興,但是我現在終於知道,我出生在這種環境,註定要背負責任。公司是我爸一輩子的心血,我怎麼忍心在自己手裡敗掉,他現在頂多還有是哪五年好活,這三五年裡,我只有拼命得學,學會怎麼樣管理,學會怎麼樣接管公司,我媽死的時候那樣灰心,因為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我和我爸,而對我爸而言,最重要的是事業和我。我已經沒有媽媽了,因為媽媽我恨過我爸,可我不希望我爸死的時候也那樣灰心。”
我想不出任何語言安慰悅瑩,她這樣難過,我卻什麼都沒法做。她默默地流著眼淚,我陪著她流淚。過了好一會兒,悅瑩才把餐巾紙遞給我:“別哭了,吃魚吧。”
我們兩個食不知味地吃著烤魚,悅瑩說:“我打算考GMAT,我想申請商學院,多少學點東西,然後再回國跟著我爸一段時間,能學多少是多少。”
“跨專業申請容易嗎?”
“不知道,不行就拿錢唄。”悅瑩似乎重新輕鬆起來,“我那bào發戶的爹說過,這世上可以拿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回到寢室我整理行李,衣服全都拿出來,箱子底下果然有份合同。我蹲在那裡,拿著它不由自主地發呆,悅瑩看見了,有些詫異地接過去:“怎麼在你這裡?”
我沒做聲,悅瑩已經翻到最後,看到莫紹謙的簽名頓時瞪大了眼睛:“你怎麼又去找他?”
我看著這份合同,我再次出賣自己出賣尊嚴簽回來的合同,到現在似乎已經無用了。
悅瑩說:“誰說沒用了,你這麼下死力地弄回來,再說莫紹謙本來就欠你的!我拿走,我給你提成!你別申請什麼貸款了,這個合同簽下來,我那bào發戶的爹該提多少點給你啊!”
她拿手機噼里啪啦地按了一會兒,給我看一個數字,然後直搖我:“童雪!童雪!有這錢你連將來出國的費用都夠了!”
我沒有想過是這樣的結果。
晚上的時候我躺在chuáng上,睜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我沒有想到悅瑩會放棄趙高興,在我心目中,真正的愛qíng是永遠不能被放棄的,而是悅瑩的語氣非常的平靜:“我是真的愛他,而是真的相愛也不能解決實際的問題。我選擇的時候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離開趙高興,或者我再也找不到可以這樣相愛的人了,但我沒辦法放棄我爸用盡一生心血才創立的事業。”
從她身上,我想到了莫紹謙,當年他中斷學業回國的時候,是不是和悅瑩一樣的心態呢。
蔣教授對我說過,結婚的時候莫紹謙說,他這一生也不會幸福了。
一生,這麼絕望,這麼漫長,是怎樣才可能下了決心,犧牲自己的一生。
我的胸口那裡在隱隱發疼,在T市離開蕭山的時候,我也覺得我這一生不會幸福了。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那時怎樣的一種痛苦。
我沒有想過,莫紹謙也經歷過這樣的痛苦。
可是我和他的一切已經結束了,孽緣也好,糾葛也好,都已經結束了。
悅瑩的爸爸還真的是挺慷慨,沒過幾天悅瑩拿了一張銀行卡給我:“你的提成。”
我不肯要,悅瑩沒好氣地塞在我手裡:“就你傻!為了我還跑回去找那個禽shòu,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受過什麼樣的委屈。”
“也沒有什麼委屈。”
悅瑩說:“這樣的合同莫紹謙肯隨便簽字嗎?虧你還敢回頭去找他,你也不怕他把你整的屍骨無存!”
我說:“也別這樣說,真的算下來,總歸是我欠他的多。”
悅瑩戳我腦門子:“就你最聖母!”
悅瑩現在跟她父親學著做生意,在我們學校所在的城市,也有她爸爸的公司。悅瑩沒有課就去分公司實習,一直忙忙碌碌,商業圈內很多事qíng她漸漸都知道了,有時候她也會對我說些業內八卦。
可是有天她回學校來,逮著我只差沒有大呼小叫:“原來莫紹謙是慕振飛的姐夫,天哪,這消息也太震撼了,我當時都傻了,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
悅瑩又問:“那慕振飛知道嗎?”
我又點點頭。
悅瑩一副要昏倒的表qíng,說:“這簡直比小言還狗血,這簡直是豪門恩怨nüè戀qíng深,這簡直是悲qíng天后匪我思存……幸好我和趙高興分手了,很少有機會和慕振飛碰見了,不然見了他我一定會忍不住……”
她話說得非常輕鬆,可是我知道她還沒有忘記趙高興。
有天晚上我和她到西門外吃飯,遠遠看到了趙高興,我都還沒看到,結果她拖著我就跑,我們倆一直跑到了明月湖邊,她才鬆開我的手。
她笑著說:“這叫不叫落荒而逃?”
我看著她一邊笑一邊流眼淚,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抱著她,拍著她的肩。
那天晚上悅瑩靠在我的肩頭哭了很久很久,我們坐在初夏湖邊的長椅上,湖中剛剛生出嫩綠的荷葉,被沿湖新裝的景觀燈映得碧綠碧綠。無數飛蛾繞著燈光在飛舞,月色映在水面,也被燈光照得黯然,湖畔偶爾有兩三聲蛙鳴,糙叢里有不知名的小蟲在吟唱。校園四季風景如畫,而我們正是綺年錦時。
我一直覺得我運氣真的太差,可是也沒想到不僅僅是我自己,連悅瑩都沒有辦法和她所愛的人在一起。
有關莫紹謙的消息也是悅瑩告訴我的:“聽說他真的要和慕詠飛離婚了。”
我很漠然地說:“和我沒關係。”
悅瑩白了我一眼,說:“這麼大的事,能和你有關係嗎?你又不是陳圓圓,難道是為了你衝冠一怒為紅顏啊?不過我覺得莫紹謙這次真是犯傻了。對慕家而言也是一樣。商業聯姻互相參股,到了最後,其實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要是真的鬧翻了臉,對他和慕家都沒好處。”
悅瑩不再像從前那般沒心沒肺,說起話來也總從商業角度或者利益角度考慮。我覺得她也許可以做到,將來真的成為一個女qiáng人。
我想起蔣教授說過的那些話,她讓我忘記的話,現在我卻都清楚地記起來了。蔣教授說慕詠飛總是bī迫他太緊,試圖控制他,結果終於鬧成了眼下的僵局。
周末悅瑩和一堆企業家吃飯去了。我獨自在寢室里,卻接到了蕭山的電話。
看到他的號碼時,我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似乎站在非常空曠的地方,他的聲音顯得非常遙遠:“童雪,你能不能來下附一醫院?”
我猛然吃了一驚,連說話都變的磕磕巴巴,我只顧得問他:“你還好吧?怎麼在醫院裡?出了什麼事?”
蕭山說:“我沒事。是林姿嫻想見見你。”
我不知道林姿嫻為什麼要見我,蕭山在電話里也沒有說。他只告訴我在醫院大門口等我。我滿腹狐疑,匆匆忙忙就跑到醫院去了。
從我們學校北二門出去,隔著一條馬路就是附屬第一醫院,我站在馬路這邊等紅燈,遠遠就看到了蕭山。他站在醫院臨著馬路那幢五六十年代前蘇聯式紅磚樓前,路燈將他整個人照得非常清楚,雖然遠,可是無論在什麼時候,我總是可以一眼看到他。
蕭山也看到了我,他往前走了一步,可是被連綿不斷的車流隔斷了。身邊的行道燈在“噔噔噔”地響著。終於換了綠燈。
我被人流狹裹著走過了馬路,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我問他:“怎麼了?”
他的臉色非常疲憊,仿佛遇上什麼不好的事qíng。
我知道事qíng很糟,可是我做夢也沒想到會糟到這一步。
我在單人房裡見到了林姿嫻,她吞下整瓶的鎮靜劑,然後又割開了靜脈,如果不是蕭山發覺不對,曠課趕過去砸開門,她大約已經死掉了。
她躺在病chuáng上,臉色蒼白得沒半分血色,她看到我後笑了笑,笑得我都覺得心酸。
我安慰她:“你別想太多,現在科學發展這麼快,說不定三五年後新藥就出來了……”
“我這是活該,我知道。”她的聲音還算平靜,只是顯得有些呆滯,“這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