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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多少錢?”
店老闆卻說:“看病人您甭挑這個啊,這個花不適合送病人。買束火百合吧,又好看又喜氣。”
她愣了一下,但還是說:“我不拿這個送病人,這花多少錢?”
“十塊。”
總有好幾年沒有買過姜花了,原來常常買,跟和平到菜場買菜,順便帶一把花回去,兩塊或是三塊一把,沒想到現在要十塊錢了。
沒想到阮正東見到花倒是很高興:“送給我的?”
她沒好氣:“想得倒美,我自己帶回去cha瓶的。”
“真小氣。”他生起氣來也會微微眯起眼睛:“每次都空手來,真好意思!”
“半走廊都是人家送給你的花,還不嫌多啊。”
門口有人在叩門,不輕不重的三下,其實門是開著的,阮正東一回頭,原來是阮江西站在門口,她身材本來就高挑,遠遠站著仿佛一枝荷箭,有一種淨直勻稱的美。可是笑容甜美,看著兩人只是微笑。
阮正東問她:“你怎麼來了?”
“周秘書說媽媽下午要來看你,所以叫我也過來,我看看還早,就先來了。”阮江西跟佳期打招呼,依舊淺笑盈盈:“佳期,”她已經十分熟悉的直呼她的名字:“這花真漂亮,是什麼花?”
“是姜花。”
“啊,家裡花園裡好像種了一點,不過是紅色的,像蝴蝶一樣,倒是真好看。”
阮東子說:“家裡那是虞美人,哪是姜花了。”
江西說:“明明是姜花——你到底有多久沒回家了?只怕你連家門朝哪邊開都忘記了。”
正說著話,電話響了,阮正東聽完電話後望了佳期一眼,告訴江西:“周秘書陪著媽媽就過來了。”
佳期覺得不方便,因為阮正東的母親要來,不知為何她有點隱約的不安,說:“我只怕得走了,公司還有事呢。”
下樓後出了電梯,正碰見別的人搭另一部電梯上去,跟著好幾位穿白袍的醫生,仿佛是眾星捧月簇擁著,正好跟佳期迎面撞見。佳期當時也沒有太注意,因為手袋裡手機正響,她只顧忙著接電話。
晚上佳期和周靜安去吃涮羊ròu,這間店她們常常來,因為味道好,人永遠多得要命。熱氣騰騰的涮鍋,羊ròu香韭花香,還有甜蒜特有的香氣……氤氳著好聞的細白湯霧。周靜安最喜歡這家店,說哪怕不吃,看著就暖和。佳期也喜歡這裡,最重要的是氣氛熱烈,像周靜安說的,看著就暖和。天花板上的電視機正在播新聞,店堂里人聲鼎沸,講些什麼也聽不清。佳期挾了一筷子羊ròu,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那電視,羊ròu太燙,她被燙到,皺著眉頭直噓氣,問周靜安:“哎,電視上那個人是誰?”
周靜安瞥了一眼電視,說:“那不是誰誰的老婆嗎?”又問:“怎麼了?”
佳期搖了搖頭,說:“沒什麼,我認錯了人。”
晚上接到阮正東的電話有點意外,因為已經很晚了,他又沒有什麼特別的事qíng。佳期有點累了,靠在chuáng頭就著壁燈翻著小說,聽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她閒扯,說哪個護士漂亮。佳期不由覺得好笑,他連在醫院也不肯閒著,還忙著泡小護士。
阮正東說:“誰說我泡小護士了,都是她們在泡我。”
佳期被他逗笑了:“你怎麼說話跟白楊似的?”
阮正東問她:“白楊是誰?”
佳期說:“不告訴你。”
他靜默了一下,又問:“是個男人吧?”
佳期說:“是啊,還是個挺不錯的男人。”自己倒先忍不住笑起來:“是電視裡的人,你別亂七八糟的想。”
說了這句話她又後悔,果然他高興起來:“誰亂七八糟的想了啊,我從來不亂七八糟的想。”又問:“你在gān什麼?”
佳期後悔說錯了話,口氣重新淡了下去:“我在看書,就要睡了。你也早點休息,你還是病人呢,別太晚睡,就這樣了啊,晚安。”不等他說什麼,匆匆就把電話掛掉了。
其實她睡不著,從chuáng上爬起來找了本《西班牙語詞典》背單詞,學生時代她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一旦睡不著就拿磚頭樣厚的詞典來背單詞。希望能背著背著就會打瞌睡,夜裡很安靜,她盤膝坐在chuáng上念念有詞,覺得自己像唐僧,不由好笑。背到“bailar”這個單詞的時候手機又響了,她一看來電又是阮正東,不由覺得奇怪,但還是接了。
他問她:“你還沒有睡?”
“啊?”
“能不能下來一趟?”
她滿腦子還是彎彎曲曲的字母,有點轉不過來,傻乎乎的問:“下來哪兒?”
“到樓下來。”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跳下chuáng拉開窗簾,初冬深夜的寒風裡,連路燈的光都是蕭蕭瑟瑟的,照著孤伶伶一輛計程車停在公寓樓前。
太高,看不清人,只看到黑乎乎的影子。
她匆匆忙忙套上大衣就下去了,進了電梯才發現自己除了握著手機還穿著拖鞋,可也顧不上了。出了公寓樓就看到阮正東斜倚在計程車上,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開司米大衣,雙手斜cha在衣袋中,倒真是一幅濁世翩翩佳公子模樣,那樣子就像是靠著他那部邁巴赫一樣悠閒。
她氣急敗壞:“你這是在gān什麼?你怎麼從醫院裡跑出來了?你還要不要命了?”
他沖她笑,口中呼出大團白霧:“上車再說吧,好冷。”
確實冷,上了車後,駕駛座上的出租司機樂呵呵:“姑娘,有話好好說,人家小伙子這麼深更半夜的跑來,可有誠意了。”合著以為他們是吵了架的qíng侶啊?佳期鬱悶極了,司機說完就下車抽菸去了,車子沒熄火,發動機嗡嗡響著,暖氣噝噝的chuī在臉上,她問:“你來gān什麼?”
阮正東說:“你這個人怎麼一點都不làng漫,換了別人,我這樣半夜突然帶病來訪,誰不感動的死去活來啊?”
佳期覺得哭笑不得:“你快回去好不好,真出了事我負不了責任的。”
他又笑起來,狹而長的丹鳳眼,斜睨仿佛有一種異樣的神采,在微眯的眼中只是一閃:“怎麼,你打算對我負責呢?”
佳期真的無力了:“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他仿佛理直氣壯:“我從來都很正經啊。”
佳期覺得被徹底打敗了:“醫院怎麼肯讓你出來的?你快回去行不行,你還是病人呢。”
阮正東說:“醫院就是不讓我出來,我還是使了美男計蒙蔽了值班的小護士,才偷偷溜出來的呢,你還一臉的嫌棄,我容易嗎我?”
佳期哧的一笑,但馬上又收斂了笑容:“你還是回去吧,這麼晚了,又這麼冷,別凍感冒了。”
他問:“你這是關心我呢?”
佳期再度非常有挫敗感:“是,是,我十分關心你呢。有什麼話明天給我打電話,你先回去行不行?”
他忽然收斂了笑容,十分坦然的說:“不行。”停了一停,又說:“我來就是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說完我再回去。”
車廂里仿佛一下子靜下來,車前端的空調口,噝噝的暖氣chuī拂的聲音都清晰入耳,佳期突然覺得心慌,勉qiáng笑了一下:“你要說什麼?”
他突然哈哈大笑:“看把你給嚇得,別以為我要找你借錢。我就是想讓你幫忙,給我弄幾條煙來。醫院裡不讓我抽菸,江西也不肯幫我弄,真是快要了我的命了。你說肝炎怎麼偏讓人戒菸,又不是肺炎,這些大夫,一個比一個能胡扯。”
她真被他給嚇著了,到這時才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微笑:“那可不行,醫生說戒菸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可不幫你弄這個。”
他氣憤的指責她:“不講義氣,虧咱們還朋友一場,這點小事都不肯幫忙。”
她搪塞他:“那你平常抽什麼煙?我明天去買。”
其實她知道他抽什麼煙,也曾經見過幾次,白紙包裝,商標什麼的都沒有,這種煙由雲南特製特供,孟和平當年送了兩條給她的父親。所以每次看到阮正東抽菸,她總會有一種茫然的傷感,可是都過去了。她也知道,這煙外面不可能買得到,所以才這樣隨口敷衍他。
果然,他想了一想:“我抽慣了的一種,外頭只怕沒有,你得幫我找人弄去。容博你認識吧,我把他的手機號碼給你,明天你找他拿去。”
容博?她想起來,就是第一回打牌說自己“前所未有”的那位容總,上次一筆業務也多虧了他幫忙,自己老總稱他為“容少”,倒是很有風度一個人,人長得也帥,阮正東的朋友都是這樣的,衣冠楚楚,無一不妥。她嘆了口氣,說:“你還是別抽菸了,就算沒病,抽菸也不好,何況現在你是病人,醫生既然叫戒菸,就戒了吧。”
他突然翻臉:“不願意就算了,我找誰幫忙弄不著?你給我下車,我這就回去,你別以為我缺了你就不行呢。”
佳期怔了一下,沒有吭聲就推開車門下去了,他是病人,喜怒無常她都可以原諒的,也不跟他計較。可是他從來沒有對她發過脾氣,這是頭一回,也不知是哪裡惹到了他。在樹後避風抽菸的司機看到她下車,把菸蒂扔了,走過來沖她笑:“話說完了?”
她點了點頭,笑得有點勉qiáng,其實是因為冷,她沒穿毛衣,大衣裡頭空空的,風一chuī直往脖子裡頭灌,冷風嗆得人想咳嗽,忙忙的就進公寓裡去了。
剛進電梯電話就響了,她看了是阮正東,真有點不想接,可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長久的寂然無聲,甚至可以聽到他的呼吸,還有隱約呼嘯的車聲,想必已經在路上,可他為什麼還要打電話來?最後還是她忍不住:“有什麼事?”
他說:“佳期,對不起。”
她忙忙的道:“沒事沒事,我都已經忘了。你心qíng不好,沖我兩句是應該的。”
他說:“不,我錯了。”
她極力的安慰他:“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真沒在意,就一句話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啊。”
他說:“不是,我說錯了,佳期,我錯了。我今天來,其實不是為弄煙的事,我就想見一見你。佳期,我剛才說的那些全是假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我就是受不了你就那樣跟我裝,你就那樣在我面前裝傻。我就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