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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周楚暮的辦法相當地簡單。他找了一個看上去土頭土腦的女生,故意去撞於根海的車子。也就是俗稱的"碰瓷。"別看那女生長得不咋的,演技可是一流。明明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她愣是趴在地上半天沒起來。等她好不容易站起來後,她一隻手扶著一條腿,另一隻手揪住於根海就要他陪錢。
於根海一大老爺們,當然不能和一個小姑娘計較,於是問她要陪多少。那女的眼睛一翻,報出個天文數字:五千。不給也行,去jiāo警隊處理。每周五那個時候,是於根海趕牌局的時間,錢不要緊,誤了打牌那就是要緊之要緊。只是那女的揪住他不放,說什麼也要討個說法。就在這要緊時分,我挺身而出,一把把那女的拉到一邊,厲聲吼道:"我見你自己撞上去的!我可以做證人!"
"不是,是他撞我的!"女的喊得聲嘶力竭。
我一揮手,就給了那女的一耳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jiāo警隊來了更好,你這個'碰瓷'專家,小心你被抓進去,關個十年八年回不了家!"
女的偃旗息鼓,我衝著於根海揮揮手,示意他快走。
於根海夢遊一般地開著車走了。
那夜於根海打了一夜牌,天亮的時候他回到了家。我已經坐在陽台上讀英語,聲音大而甜美。於根海走到陽台那扇大玻璃門前,看了我幾秒鐘,然後說:"看不出,你這麼野。還敢當街打人。"
我把書收起來,不理他,往我房間走。
他攔住我說:"給你五千塊,買電腦夠嗎?"
"不夠。"我說。
"好吧。"他說,"你要多少?"
"下午陪我去,看中什麼就是什麼,你刷卡。"
"cao。"於根海說,"好吧。"
"請不要動不動就說粗話。"我說。
"cao!"他說,"好吧!"
我的心裡像有個小人跳起了舞,原來,周楚暮說得一點兒也沒錯,跟自己的敵人,硬碰是沒有意思的,就要鬥智鬥勇,讓他輸得jīng光了還不知不覺。
"天中教不了你這些。"周楚暮說,"你跟著我好好學,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不。"我說,"我跟你不一樣,你知道嗎,我在我們班是考第一的。我還要做天中的jīng英,一樣都不能少。"
周楚暮吃驚地看著我,然後說:"林林,你將來成了大器,可別忘了哥哥我。"
我在周楚暮的眼睛裡看到一些我不敢面對的東西。我想起那天晚上,在我的房間,很好的月光,他醉人的微笑,我美麗的裙子以及那個若有若無的吻,臉忽然就燙了。
也許,人和人之間是有qíng感的債務關係存在的。
也許,我在替我媽還她欠周伯的債。
這樣想雖然很無厘頭,但至少會讓我覺得,有很多問題是命中注定的,來了就來了,逃也逃不掉,接受它,並去解決它,才是唯一的辦法。那一個漫長的夏天的夜晚,我很想問自己卻很怕問自己,我期盼已久的愛qíng,在我的高二生活即將開始的時候,它是不是真的悄然來臨了?
(3)
但不管怎麼說,我首要的任務是迎接我的新學期。
開學的第一天,當我穿著那條scofield的裙子低調地出現在教室門口的一剎,還是艷壓群芳了。幾乎能聽見班上那群沒見過世面的女生壓抑著的驚呼,還有箭一般向我she來的嫉妒的目光。
比我有錢的沒我漂亮,比我漂亮的沒我聰明,所以,我完全能寬容並且體諒她們對我的嫉妒之心。
一切都沒有變,學校還是那個學校,教室還是那個教室,我的同桌還是田丁丁。變的是我的心,它已經不受我的控制,老是飛到別的地方去。
"林枳壞。"田丁丁嘟著嘴對我說,"一個暑假都不理我。"
"手機停機了,電腦壞了。"我說,"不知道怎麼找你才好。"
"沒事啦。"她咧開嘴笑,"誰都知道你是大忙人。可是我真的很想你哦,我從上海帶啊好吃的回來給你,喏!"
她掏啊掏,掏啊掏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已經快化了,看上去皺巴巴的。
"進口巧克力。"她像一個銷售小姐,"味道好得不得了噢。"
我勉為其難地接了過來。
"嘗嘗嘛。"她說,"告訴我你喜歡不喜歡?"
瞧,這就是我的同桌田丁丁。這個對我一直好得不得了的女生,總是執著地付出也不管對方到底是喜歡不喜歡。有時候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和她成為朋友,她真的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僅沒腦子,而且很土,平凡之極。自從我跟她成為同桌之後,她動輒就向我借我的服裝雜誌,然後按照巴黎本季最新的流行風尚把自己武裝起來。只是很可惜,她買的那些東西,都是地攤上的便宜貨,金光燦燦惡俗無比,而她一向良好的自我感覺,又給了她堅持下去的非凡勇氣。
今年流行公主風,這個傻女居然就去女人街買了一條粗製紗布的蛋糕裙,配著一雙銀色的運動鞋,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假扮公主的小丑,只要再在腮邊塗上兩抹紅,立馬可以去馬戲團登台表演!不過說真的,要不是她,我的高中生活就太單調無趣了。
我終於看不下去,指導她去一間小店買了一件淺粉色短袖T恤,一條款式簡單但裁減不錯可以掩蓋她大象腿的牛仔褲,終於讓她看上去像點人樣。
她從此對我感恩戴德。
其實讓人感激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只要知道他最想要什麼。
相比之下,挑對那個感激你的人,才是一個真正的難題。
所以,不管田丁丁是一隻多麼巨大的土包子,我都要有點得意地承認,當初我挑選她當我的朋友,是挑對了人。
她那直線條的神經,完全不懂得掩飾她對我的崇拜,而且,這種崇拜被她演繹得不含一絲雜質。為此,她跟班上一個對我極其看不順眼又無可奈何的普通女生莊悄悄幾乎天天要鬧矛盾。
比如課間時,她每次自己倒水,都會替我也搶上一杯。莊悄悄恨得咬牙切齒,她恨不得用自己粗粗的身子和莊悄悄拼命。最恐怖的是,她居然能敏銳地發現我來例假的周期,這樣,那幾天,我那並不保溫的水杯里,必然是無時無刻不裝著熱水。儘管,我從來都沒有告訴她我有過痛經。
我無從知曉她的來歷,也並不好奇,可以肯定的卻是,她一定在一個比我寬容得多溫暖得多的環境下長大,才可以如此頑固地沒心沒肺。或許,她的爸爸是幼兒園園長,媽媽是幼兒園老師也說不定。我習慣思考過度的大腦又開始暢遊。但很快我知道,她其實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麼幸福。
我們年少的幸福,其實都是那麼來之不易。
當然,愛上一個人的感覺除外。
我想,我一定是愛上周楚暮了,不然,為何一想到他,我就那麼愉快和激動呢?我甚至為他逃課了。換在以前,逃課這件事在高材生美女林枳的身上,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qíng呢。在這之前,我們每天發很多的簡訊。簡訊內容稀鬆平常但在我看來卻早已暗藏波瀾,他喜歡我,這是一定的。
周楚暮是一個驕傲的人。雖然他的驕傲被他自己用玩世不恭的外表所掩蓋,但我了解他。天中的制度是很嚴格的,我們平時要出門,一定要有老師的批條。而周楚暮絕不會在校門外傻等一個女孩幾個小時,只為了能有十分鐘見上一面。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對我說:"我很忙,所以,如果你想我,請來找我。"
"如果我不去呢?"我問他。
他嘻笑:"無所謂啊,隨你便啊。"
幾乎是毫無抵抗地,我沒尊嚴地讓了步:"你,會在哪裡?"
他在電話那邊哈哈哈哈地笑。
我第一次去"算了",是在晚飯之後。我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跑出了校門,一路小跑到了酒吧街。
看到那遠近聞名的"算了"的大門,我直接衝進去:"我找周楚暮。"
"周楚暮,你妹妹找你!"不知道是誰衝著一個包間裡喊了一句。
過了兩分鐘周楚暮叼著根煙出來,那樣子很頹廢也很酷。
他,果然,真的,在這裡。
"哪一個妹妹?"他大聲嚷嚷,可聲音顯得有氣沒力。
看見我,他居然小小地吃了一驚。
"林林,真的過來啊。"他終於笑著看我,"怎麼先也不說一聲?"
我看著他,說不出話。那張想念已久的臉忽然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陌生的滋味,讓我心裡百感jiāo集起來。
我一定是太想他了,所以才會有不認識他的幻覺吧。
"你在想什麼?"他拉我一把。
"你跟他們說起過我?"我問他,因為我很奇怪,為什麼別人會知道我是他妹妹。
可他搖搖頭,然後,一把把我拉進舞池:"來,放鬆放鬆。"
後來我才知道,凡是有女的來找周楚暮,他都會說:"那是我妹妹。"
這真是一種老掉牙的yù蓋彌彰。從那時候,不,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周楚暮是個小混混,他跟其他的小混混,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
也許,他長得要帥一點。
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他是周楚暮。
那一天,周楚暮拉著還穿著天中校服的我滑進舞池,DJ播放的音樂逐漸變得狂放,他雙手緊緊摟著我的腰,在我耳邊大聲喊:"你來得真巧,今天是'算了'的狂歡夜。"
我不說話,因為我在緊張地想,所謂"狂歡夜"會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舞會結束之後,還會有另一種的狂歡?我和他走到這一步,是不是太快了一點?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燒得我耳朵滾燙,我下意識地想要掙開周楚暮的手,可他摟著我不放,摟得緊緊的。
"你知不知道,我想這樣,已經想了很久。"他無恥地在我耳邊說。
可是為什麼,我對這種無恥,是如此地缺乏免疫力?音樂聲越來越吵鬧,燈光開始更快地變幻,不知從哪裡噴出來一陣一陣的gān冰,在忽然變得模糊的世界裡,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瘋狂的表qíng。
"跳啊,妹妹!"周楚暮忽然鬆開我的腰,著魔似地喊,"在這裡,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在乎你!"
伴著他的喊聲,忽然又起了一陣qiáng烈的鼓點,我的心裡,忽然有什麼東西轟地一震,然後,嘩啦啦地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