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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張通告下百思不得其解,心裡卻qiáng烈地湧起一個念頭:誰知道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呢?像我一樣?
想到這一點我忽然憤怒得要命,跳起來要撕那張布告,林枳卻狠勁地拉了我一把:“丁丁,遲到了,快走!”
第一節政治課因為老顧出差去湖北huáng岡中學jiāo流而改成語文課。自從那個中午以後,似乎所有的課都被改成了語文課。林庚在講台上給我們講著一套又一套專題試卷,隨著高考一天天臨近,他也不再是那個講到林覺民的《與妻絕筆書》會慷慨激昂柔腸百轉的全班偶像,他好像也成了一個監督我們做題的機器,沒有表qíng地跟我們分析成語通假字,尋找著一篇又一篇垃圾閱讀理解的中心意義。
這樣也好。
目前這種qíng況下的田丁丁,動什麼也不能動感qíng。
唯一奇怪的是,老班至今為止都沒有找我談過話,羅梅梅女士也沒有對我抓狂。我不知道林庚出於什麼心態為我保守秘密,但這一點,無疑讓我對他心懷感激,而不能對他說出真相的內疚,卻又一天比一天更深。
其實想這麼多gān什麼呢?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林庚,我逃了他的課,他連罵都懶得罵我,不是嗎?
如果說這段時間還有什麼好消息,唯一的一個就是:林枳沒有懷孕。
在我給她買回試紙的第二天一早她就做了測試,因為說明書上說這個時間做是最準的。清晨五點鐘,我們的手機同時在枕頭底下開振,然後我們就爬起來一起鬼鬼祟祟地進了宿舍的公共盥洗室,她拿著一隻塑料量杯走進去,我在門外幫她把風。
她進去搗鼓了好半天,旁邊的幾個宿舍里已經傳來了隱約的響動,我幾乎忍不住衝進盥洗室要她放棄的時候,她終於出來,身上穿的白色真絲睡衣平平展展,像她臉上的神qíng一樣,看不住任何或好或壞的預兆。
我等著她對我說,她卻只是做了個深呼吸。
“到底怎麼樣?”我終於忍不住問。
那一刻,林枳的表qíng,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形容。那是一種驟然疼痛到極點卻又qiáng顏歡笑的表qíng,她的臉微微仰起,眼睛裡充滿了模糊的霧氣,那一片霧氣里我能看見傷心憂慮寂寞失望,卻看不見一點點的笑容。
我的心裡忽然充滿了不好的預感。“到底有沒有事?”我更著急地問。
“沒有。”她終於回答。
然後,她慢慢地彎下身體,頭輕輕垂到我的肩上,像失去了全部水分的花朵。
“沒有就好。”我輕輕地說。
我攬著她的腰,我們一起慢慢地走出了衛生間。這個奇怪的姿勢引得經過的人紛紛側目,但這一次,我決定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七歲,到十七歲。田丁丁一直是一個軟弱自卑的女孩,背負著這個世界的失望,謹小慎微地生活著。可是這一刻,當一個人放心地將全部重量倚靠在我的肩上,當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一份信任,忽然間,我的心像鼓脹的風帆,又重新裝滿了兒時的勇氣。
林枳,我一定會保護你。當我們頂著所有人的目光,勇敢地穿過長長的走廊時,我在心裡對自己發誓。
因為我明白,這一次,她沒有說真話。
她一次又一次對我說“丁丁我真的沒事”,可她整個人都是一副有事的樣子。她上課的時候心不在焉,叫她十句她都難得聽見一句,偏偏對手機的聲音異常敏感,方圓十米之內只要有誰的簡訊聲響,她都會像觸電般一躍而起。
我知道,她在等誰的電話。
臨近期末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考完一輪試,卷子還沒有講完,下一輪的考試馬上又要開始。
在第三次月考中,林枳如願以償拿回全校文科第一的寶座,而我,從全班的第二十二名,降到第三十六名。
其實這也是我早已預料到的結果。聰明如林枳,似乎永遠懂得將生活中的不如意和學習截然分開,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件,哪怕再是驚天動地,也不能影響到她從容不迫地解答一道數學題。
而我做不到。事實上,這次考試我的名次有了驚人下滑,跟我的語文課以前都是120多但這一次考了93有很大的關係。
老班突發奇想,要在班上搞一個進步榜和退步榜,一張紅一張白,我的名字在那張白色的榜單上占據了中游位置,丁力申的名字,高居第一。
他從第九名飛快地滑到第三十九名。想不當第一都不行。
考試之後的班會上老班在講台上慷慨激昂:“不要以為高考還早,高考就在我們眼前,有的同學,本來很有希望上一個好大學,但是自我放棄,自毀前程,自甘墮落……我希望這樣的同學能看著教室後面那張白榜好好地反省一下!”
我知道他其實不是在說我,因為我的成績一向也就是個上二本的料,在老班的眼裡,我老早就沒有了什麼前程可言。
我偷偷扭過頭去看丁力申,他面無表qíng,倔qiáng地把眼睛看向窗外。
我忽然感到一陣心酸。我們都應該是好孩子,因為我們從小就是。為什麼有一天,居然我成了問題少女,他成了流氓少年?
周五的時候省教委來搞衛生檢查,加上剛月考過,學校開恩,四點就讓我們走路。林枳打了個電話以後坐著寶馬先離開,羅梅梅還在上班不能接我我只能坐公車回家。
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在校門口徘徊又徘徊,直到丁力申騎著他的山地車出現,我忽然像一個攔路喊冤的刁民一樣,斜刺里衝出,擋在他滾滾的車輪面前。
他剎車,一隻腳支地,大惑不解地看著我。
“嗨。”我對他說,擠出一個向日葵般的笑臉。
“嗨。”他說,“有何貴gān?”
“沒什麼貴gān,聊聊不行嗎?”我無賴地說。
“不行。”他冷冷地說。然後,他上車,加速,揚長而去,留我孤單在原地,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樣的難堪。
就這幾天時間,他忽然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他變得冷漠,對人充滿敵視,就好像一個被初戀男友拋棄的純qíng少女。
我在地上撿起一塊石子,衝著他千里之外的背影扔過去。石頭在一米多之外的地方掉下來,落在地上,無辜的滾了幾個滾。我不知道我在對誰發火,這段時間以來,我的脾氣真的越來越差了,我抓狂的甩了甩我的頭髮,孤單地,沉重地邁著步子。
我們到底怎麼了?
還有我的林枳,她到底怎麼了?這一陣,我已經明顯能感覺她是在qiáng撐。縱然有年級第一的美譽,她還是一點也不開心。更讓我吃驚的是,有一天她在水房洗衣服時,或許是傷口發癢,她撈起袖子撓了撓,我清楚的看到一道道ròu色的疤痕,看的我心驚ròu跳。她臉上的表qíng卻很安然。
我只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問她:“林枳,要幫你打水不要?”
她迅速地把衣袖放下來,冷靜地答:“好。”
那些傷,卻讓我幾近不能呼吸。
那個晚上,我失眠了。事實上,自從那天在藥店與林庚相遇之後,我就開始一直一直的失眠,或者,做許多奇怪的夢。對於林枳的現狀和我怎麼樣都找不到周楚暮的事實,我只想到一個理由,即使它不是唯一理由也是最關鍵的理由,那就是——周楚暮是個只會推卸責任的流氓,他玩弄了林枳的感qíng。
玩弄,是一個多麼殘忍的詞。或許,這才是林枳那些不為人知的傷疤的真正原因。
而且,更讓我害怕的是,種種跡像都表明,她肯定是懷孕了。比如,她會清晨刷牙時在洗手間裡嘔吐,會在信息課的時候去查看相關的網頁。但是,我不知該如何開口,如何開口“揭穿”林枳。她隱瞞到今天,一定有她的理由——她的身世背景,不容許她做一個壞孩子。如果我說錯話,一定會引起她更大的不安,那,作為朋友的我何不讓一切都默默進行呢?
事到如今,我依然記得,她是第一個主動願意和我成為好朋友的人。她是我的好朋友,這一點,誰也不能改變,永遠也不能改變。
我可以默默地幫助她,一定可以。
那天晚上,我把chuáng簾拉得密密實實,盤腿坐在chuáng上,一邊思考這個嚴重的問題,一邊看著剩下的兩條驗孕試紙。其實那天早晨的測試,她只用了一根紙,剩下的兩根,一直都留在我這。
她只是簡略的對我說了句:“丟了。”
我本為是想扔掉的,可是要扔在哪裡才能保證萬無一失絕對不會被發現?又轉念一想,誰曉得林枳還需不需要再用一次呢?
當我回想起在藥店屈rǔ的那一幕,終於沒有扔掉那兩根嚴密包裝的小紙條,而是,把它們塞進了我一個學期也難得收拾一次的衣箱裡。
與此同時,我也做出了一個有點瘋狂,也有點危險的決定。
我要不顧一切地弄到錢,我要去找到醫院,我要把林枳的這件事給幫忙解決了,我不能讓她孤孤單單地面對這一切,絕不能!
第二天下午,我去了市中心某家康復中心,我知道門口常有醫院的傳單可發,我或許能找到我要找的本市婦科醫院的小GG。
那上面常有註明88折的字樣,這樣,林枳的手術費可以更便宜些。
而我更想順便逛一逛街。市康復醫院就坐落在全市最繁華的一條女人街旁邊。那條女人街上,各種衣服飾品小吃一應俱全,而我被失敗到底的月考和近來一系列不如意的事qiáng烈刺激的心qíng,急需一點甜蜜的小玩意來加以平靜。
雖然,我還沒有完全走出經濟危機,但是兩個星期省吃儉用,加上沒有什麼意外的花費,我的口袋裡已經有了小小的幾十塊錢。這點錢,買衣服不夠,買條手鍊總可以?就算不能買手鍊,總可以吃個DQ最便宜的甜筒吧?
已經有多久,我過著教室食堂宿舍家這種完全沒有其他內容的生活了呢?秋天已經一天比一天涼,女生們都已經換上了今季最新款的韓版小毛衣,過校門檢查的時候用寬大的校服一罩,逃離了值日生的視線就把校服脫下來,五顏六色的毛衣,配上女生們jīng心搭配的髮式,成為秋天校園裡的一道風景。對女生們這種愛美之心,連老師都睜隻眼閉隻眼,全校恐怕只有田丁丁一個人,希望大家都永遠穿著校服,好讓自己一無所有的寒酸,不至於表現得那麼觸目驚心吧。
雖然走得有點胸悶氣喘,但走進女人街的地界,那股奢侈腐化熱火朝天的氣息撲面而來,頓時讓我慶幸自己做了正確決定。我知道有一家攤位專門賣仿版的韓衫,款式很多還經常有特價貨,可是好久沒來,很多攤位都變了樣子,看來想找到那一家還有點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