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急那個幹什麼。”
“要準備年夜飯啊。”
岑野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遞到她面前。母親愣住了,岑野笑了。冬日的陽光,暖暖照在彼此身上,母子間忽然就有了這樣無聲的時刻。
“哪兒來的錢?”
“我得的獎金。”
母親笑了,接過數了數,岑野覺得她的表情很動人,因為那是很珍惜的模樣。結果她又把錢放回岑野手裡,說:“你自己留著用,爸爸媽媽的錢夠用。”
“切。”岑野的心裡被某種愉悅的心情填滿,“我還有。”不管她的推辭,硬塞到她口袋裡,然後就要走。
“小野。”母親叫住他。
岑野回頭。
母親眼裡有喜悅、心疼和期盼:“去陪你爸說會兒話。他其實也一直盼著你回來呢。”
岑野沉默。
父親過了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裡拎著幾瓶廉價白酒。當時岑野正和哥哥他們一起在看電視,岑至見狀就站起來:“爸,你要買酒叫我去啊?”沉默寡言的父親只是笑笑,又在茶几上放下一袋本地的小吃,甜的。哥和嫂子還沒太注意,岑野卻立刻明白,這時他買給媳婦吃的。但岑野想,父親這輩人,還真是不了解現在的年輕女孩,誰肯吃這樣過時的東西。
果然,就沒見宋嵐雪往那看一眼。岑野扒開塑膠袋,抓了一大塊,塞嘴巴里。父親看他一眼,沒說話。
父親回來後就進房了,一切好像還如舊,哥哥和嫂子看著電視,岑野和他們聊天,母親在後頭做著永遠做不完的家務。岑野抬起頭,看著很舊的白色日光管下,有些牆面已經發黑脫落。是不是在爸媽心中,這輩子就會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已是宿命?而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打地洞,他也永遠難有出頭之日?
他起身,走到父母房間門口,一眼就看到父親坐在床邊,背對著他,好像在揉自己的膝蓋。似乎在岑野的記憶中,父親永遠就是這副沉默如山的模樣。岑野倚在門邊,也不想進去,說:“你以後別再到廠里去幹活了,沒幾個錢。”
父親說:“不用你管。”
岑野靜了一會兒說:“我剛給了媽1萬塊錢,以後掙了錢,再給你們。”
父親又沉默了一下,說:“我們不要你的錢,你就管好你自己。”
哪怕這話從一個父親嘴裡說出來,是善意的,他的語氣也硬得讓兒子心裡難受。岑野便嗤笑了一聲,說:“那是我媽,愛給就給,你管不著。”
讓岑野意外的是,父親並沒有因這話生氣,而是靜了一會兒說:“你是該多回來陪陪你媽,她現在身體也沒有以前好了,她很想你。”
岑野:“哦。”
和所有關係不佳的父子一樣,是同一個女人,讓他們都柔軟下來。
“你也注意膝蓋。”岑野說,“等回頭有條件了,我就帶你去北京大醫院做手術。”
父親沒說話。
岑野轉身剛想走,父親卻又開口:“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面跑,要注意安全。”
岑野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暖暖的陽光,笑了:“哦,知道了。”
“還有……”父親頓了頓說,“你要是出名了,也要注意形象,頭髮怎麼還這麼長,像個流子。有空去剪了。”
岑野沒吭聲。
結果父親今天大概也是敞開了心扉,忍不住想說心裡話。可哪次父子間說出來,不是傷人?他又說道:“唱歌、跳舞、酒吧……這些說到底都是不務正業,就算出名了能怎樣,也是吃青春飯,年紀再大點能幹什麼?還能有人要你?我們家祖祖輩輩就沒出過這樣的人才,沒有那個種。你早點收心,找個正經工作,比給我們多少錢都強。”
一股徹骨涼意從岑野心底升起,他的臉色變了變,反而笑了:“那就不用你管了。”說完就走,走至客廳,岑至了解弟弟,見這小子臉色又混起來,一副被惹毛的樣子,就想叫住他:“小野,去哪兒?”
“老子去唱歌!”岑野吼道,也不理媽媽追出來在身後喊著,出了家門,他步子飛快,三兩下就走沒了影。
——
年三十被岑野叫出來喝酒,趙潭全無壓力。因為他那個家,也只不過是一個人的家而已。他給牌桌上的父母一人丟了一千塊,那兩個輸紅了眼,只會嫌錢少,問他還有沒有。他當著他們的面,把口袋往外一翻:“沒了。”
就是酒吧今天的價格好貴,喝得趙潭替岑野肉痛。可是岑野全不在意,一副敗家子模樣,點了一杯又一杯。還有妹子瞧他好看,過來搭訕。他痞痞地笑著,任憑人勾搭著,就是不接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讓妹子失望而去。
“又和你爸吵架了?”趙潭開門見山就問。
“別提他。”岑野說,“我做什麼在他眼裡都是沒有用的,再說我也不稀罕。”
趙潭也不再說這事兒了。他心想其實岑野不知道,自己還挺羨慕他的。如果有這麼一雙父母,雖然貧窮,卻一直努力,盼著他走上正軌。說不定他真的會聽話,不去搞音樂,而是就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找份工作,踏實成家。
然而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同,人生也沒有如果。
兩人又放肆地喝了一會兒,喝得心情都好了,趙潭也掏出幾張票子,往吧檯上一放,又叫了幾杯酒。然後笑眯眯地說:“也不知道他們幾個現在在幹什麼,估計都在家吃團年飯吧。”
岑野說:“手機給我。”
趙潭:“你的呢?”
“關了,免得我哥總打電話。”
第五十六章 生為寒門(下)
拿了趙潭的電話,岑野起身就往酒吧外僻靜處走,趙潭在後面笑:“躲去給誰打電話?”岑野也笑著沒理。到了酒吧後門,滿地骯髒濕漉的巷子裡,他立在老土牆邊,手肘撐牆,頭埋下去,這樣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只有耳邊“嘟——嘟——”的輕響。
大過年的撥了十幾次,電話才通。
“新年好,罈子。”許尋笙的聲音溫柔有禮,隱有笑意。
岑野頓時就笑了,呵出的一團白氣噴在手機上。
“你就光想著罈子?是老子。”他說,“他那個沒良心的,早不知道浪去哪兒把妹了,會想著給你打電話?”
聽到是他的聲音,許尋笙心頭也是一暖,也不計較他沒頭沒腦的指責,於是又一板一眼說了一遍:“新年好,小野。”
岑野聽得只想笑,心想,她怎麼這麼乖脾氣這麼好呢。乾涸了一晚上的心情,仿佛也在這一刻就得到放鬆和滋潤。他輕輕說:“新年好,小笙。”
那頭的許尋笙靜了一會兒。
岑野實在太享受這種感覺,輕輕閉上眼,卻不說話,只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卻聽她淡淡又開口:“你又喝酒了?”
岑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