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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找到確切的答案。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我記得。記得她和我相伴過的每一天,記得她的音容笑貌,記得她每次握著我的手,輕聲喊:“阿遇。”
我不再做夢,在我憶起她的那一天,就在夢中再也見不到她。我有時候也會懷疑,也會痛苦。懷疑一切都是我的幻覺。我會在深夜裡一個人獨坐,會抽完一包一包的煙。我會不想看到新的一天到來,看到太陽升起。因為時間一天天流逝,我似乎就離她更遠了。
她在2016年夏天的那一天啊。
沈時雁和壯魚也曾來探望過我,甚至連壯魚都問:“你覺得還有希望嗎?還有機會救回她嗎?”
我回答說:“有。”
第287章 結局 鄔遇三十四(3)
他們看到我這麼篤定,都不說話了。我知道他們大概覺得我已失去理智。我告訴他們:“也許譚皎的死而復生,時間線的錯亂,都是由於那個dòngxué引起的。因為在那裡,過去、現在、和未來,根本不是線xing排列。可凡事有因必有果,還有一件事,我沒有找到原因。”
他們問:“是什麼?”
我答:“如果我當初和那些人,一起離開了dòngxué,從此再沒回去過,那我和他們就沒有差別。只有譚皎……一個人留在那裡,所以她的時光才倒流。可為什麼,我是和她一起倒流的?”
他倆都怔然不語。
壯魚忽然失聲:“你別gān傻事!”
我笑了笑,說:“不會。我只是要去找她,我一定要再去一次那個dòngxué里。但如果真的註定我是要死在那裡的,和她死在一起。其實也沒什麼。你們不是我,體會不到那樣對我而言其實比現在更好。”
壯魚轉頭看著一邊,罵了句髒話,眼淚掉下來。沈時雁的表qíng也很沉肅僵硬。
“壯魚,我還有件事問你。”我說。
壯魚沒好氣地回答:“你說。”
我說:“我看過了很多資料,很多天文學上的異常,都會引起地球內部的一些變化,只是有的輕有的重,或者很多我們直接感受不到。”
壯魚:“是。”
“而這些現象,是否都是會有循環的。譬如說,一顆小行星靠近地球,引起一些現象改變,那麼當它遠離地球那一刻,同樣的現象還會再次出現?又譬如太陽黑子爆發的高氵朝,一輪過去,又會有一輪,循環往復。”
他倆都盯著我,壯魚顫聲說:“是。”
我把一個記錄了很多東西的筆記本,遞給他們,上面記錄著2016年6-7月間,所有可能的地球與近地星空的異象。
一次距離那片湖不遠的地震;
一顆小行星的靠近;
一次大規模流星雨;
一次六十年來最qiáng的雨季;
……
“那個湖一定會再次塌陷。”我說,“我會等下去,無論是一年、兩年、十年還是六十年……只要是我有生之年,我就會等下去。等到那個時間點,等時間重新錯亂,過去、未來、現在不分的那一刻,擊破那片岩層,下到那個dòngxué里。我會見到她,我會從那個水潭裡,救出她。”
————
我是在次年也即2018年5月,接到了壯魚的電話,彼時她已經大學畢業,並且和沈時雁領證結婚。她的語氣淡淡的,說:“最近在gān什麼。”
我答:“幫導師做點項目,還有,貸款買了個小房子,以後做我和譚皎的婚房。”
她靜了一會兒。
我也安靜著。我知道自己此舉,很多人不理解,母親和鄔妙不理解,只要知道有這麼個女人於我存在的人,都不理解。但我並不是瘋了,失去理智。我很清醒。
一年過去了,我的心已漸漸平靜。我時常想起譚皎的話,她說她是我的太陽神君,時時刻刻照耀著我。那不是一句成空的許諾,直至現在,我才漸漸明了。
她死也好,活也好。在過去也好,在未來還能相遇還好。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差別。我時時能感覺到,她就在我身邊。在我的記憶里,腦海里,心裡。我看到陽光會想起她,看到下雨,看到星空,什麼都會令我想起。
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第288章 結局 鄔遇三十四(4)
壯魚說:“我搞天文的朋友觀測到,一顆曾經行駛到離地球最近位置,也許造成太陽系小行星風bào的星星,下個月又要來了。”
我說:“我在國家天文台的同學,也對我說了。下個月3號。”
壯魚問:“你還會去嗎?”
我說:“當然。”
壯魚說:“我跟時雁,陪你一起去。”
我說:“為什麼?”
壯魚笑了一下,說:“總感覺啊,她該回來了。去看看也好,也有很久沒去那裡了。”
我們三人,在一個暮色低垂的傍晚,到了那片湖上。按照朋友所說,近地行星會在子夜時分,接近近地點。如果有什麼發生,也會在那個時候。
我最後一次檢查裝備用具,氧氣瓶,潛水用具,水下手電,救援繩索。壯魚和沈時雁就在岸邊的船上,等著我們。
我又吃了點東西,補充體力。聽到他倆在說話。
沈時雁問:“你在發什麼?”
壯魚答:“我說了多少次,不要看老子發微博。那不是發給你看的。”
沈時雁笑了一下,沒說話,轉身摸出手機,看了幾眼後,忽然怔住,然後轉頭望向我。
我也拿出手機,先翻到譚皎頁面,微博依然停留在兩年前,我們相遇那一條。奇蹟從未出現過。而後我又來到壯魚的微博。
她最新發了條文字:
“願烏雲終遇皎月,
她守得雲開,
他再見月明。”
我轉頭望著湖面上,水光粼粼,有黑鳥飛過,一片寂靜,萬物深不見底。
——
我跳入水中。
子夜寂靜無比,點點繁星都映落在水底,一時竟分不清哪裡才是真正的天空。
天氣是在哪一刻驟變的,我根本沒有在意。我的身體一直被船上的救援繩牽引著,沒有被水帶走。我用盡全力,游至那片岩層所在位置。一年多來,那裡始終堅固厚實如鐵,而此刻,在迴旋的水流中,那裡正在一層層塌陷,露出脆薄的近乎透明的岩層。
隔著岩層,我恍惚看到,裡面有好幾個人影,有一條樹藤垂下,還有一汪圓圓的潭水。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從外頭敲碎岩層的是我,把水灌進去的人也是我。我的今日,他們的往昔。
我的心忽然被一股溫柔的、qiáng烈的力量填滿。我舉起工具,一把敲碎岩層,水如同瀑布倒灌,所有人如同浮萍飄零,而後被dòngxué中某種qiáng大的力量,或許是水流的力量,吸往出口。只有我,來自兩年後的我,在下沉。
我穿過水流,經過所有熟悉的面孔,甚至包括那個在水中痛苦絕望的自己,朝譚皎沉沒的方向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