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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揚起頭,穿透洶湧的人流,盯在那金甲主將的身上。他心中湧起了一陣怒火,為何你不下令停止這殺戮,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黑衣人雙刀急速揮動,左控鬼,右御神,yīn陽二氣連舉,頓時,他身周生人與死屍全都在他的驅動下,悍然向任長風等人沖了過來。而他將這些人的殺氣盡皆吸納到自己身上,攻勢更是凌厲如電!
而龍八貫注到任長風身上的內息,卻在慢慢衰竭。這終不是他自身修習而得的,不能永駐己身。任長風心念電轉,突然揚聲對獨孤劍道:“就靠你了!”
他一把抓起獨孤劍,用力擲了出去。同時身子前撲,迎向黑衣人。他要纏住這個邪詭的對手,好讓獨孤劍能抓住這瞬息之間的戰機——因為獨孤劍沖向的,是那名金盔金甲的金軍統帥!
儷大將軍並沒有說謊,這五千士兵儘是jīng銳,但金軍也無一弱手。人數懸殊,戰爭的天平已完全向金軍傾斜。
擒賊先擒王,這幾乎是宋軍唯一的機會!
長久的殺戮讓獨孤劍的思維幾乎停滯,只剩下了本能,但他還是能了解到任長風的苦心,身在空中,多年苦練的輕功立即全力展開,同時長劍揮動,大喝聲中,一道劍氣勃然而發,向前席捲而去。他就隨著這劍氣閃電般縱身而上,向金軍統帥撲去!
黑衣人大吃一驚,顧不得再傷任長風,悽厲地嘯叫著,向獨孤劍追去。但他離得實在太遠,卻哪裡來得及?烏木恆轟然怒嘯,鐵塔般的身子撞向獨孤劍。自與獨孤劍軍威戰後,他就再也沒離開統帥半步。
獨孤劍身子突然潛下,重重一劍砍在烏木恆的腳踝上。
烏木恆發出一聲天驚地動的狂嘯,轟然向後倒去。獨孤劍身子閃電般竄起,一腳踏在他的額頭,連人帶劍撲到了金軍統帥面前!
劍光霍霍如電,這一劍,已然凝聚了他武功中的所有jīng華,這一劍,志在必得!
金軍統帥戰刀舉起,卻仿佛受驚過度,招數慢了半分,哪裡能夠擋得住獨孤劍這閃電一擊?獨孤劍一劍斬在他的金盔上,大叫道:“傳令!快傳令收兵!”
噹啷一聲,金盔落地。獨孤劍的嘶吼猛然頓住,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正驚訝而又哀婉地看著他。
飛紅笑。
第二十六章郢城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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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紅笑。
他們終於作為敵人見面了,就在這夕陽如血的沙場上。
獨孤劍的手猛烈顫抖起來,他的目光停在飛紅笑蒼白的臉上,雙目浸滿了難以言說的感qíng。但漸漸地,他的目光冷徹下來,他的手也不再顫動。
劍光,凝在飛紅笑粉白的脖頸上,劍上的寒氣使她的肌膚bào起了細細的寒慄,獨孤劍沉冷道:“傳令,退兵,我便不殺你!”
飛紅笑低下頭,似是不敢看他。是的,她抽過他一耳光,然後帶著軍馬來攻打他要保護的城池。她手握兵符,卻不肯給他一絲活路。她又怎能面對他的目光?
獨孤劍的聲音更是冰冷:“是城破,還是你死,快些選擇。”
黑衣人嘶嘯道:“你若傷她一根頭髮,我必將你挫骨揚灰,讓你永世不得超升!”
獨孤劍冷冷道:“若想我不殺她,那就退兵三十里!”
飛紅笑無言,慢慢地摸出了一枚杏huáng旗,向後揮舞三下。嗚嗚聲響,金軍號角chuī響,所有的士兵都收起兵刃,緩緩退後。金軍法紀森然,雖退不亂,不多時,排成了整齊的隊形,站在飛紅笑身後。
只留下滿地的死屍,和汪洋一般的熱血。
飛紅笑仍不抬頭。
獨孤劍躍身落在她身後,跟她騎在同一匹馬上,他的劍在與黑衣人一戰時已丟失,此時手中的兵刃是從金兵中奪過來的一柄普通青鋼劍,劍尖點在飛紅笑背後,冷聲道:“走!”
飛紅笑無言,驅動駿馬,向北行去。金軍士兵剩餘兩萬不到,隨著她也向北撤退。
龍八大叫道:“獨孤兄弟,你要去哪裡?”
獨孤劍不答,他的牙齒緊緊咬進嘴唇里,一掌擊在馬臀上,一騎絕塵而去。
龍八周身火燒火燎的,全都是無邊的痛苦。他盯著獨孤劍的去向,心qíng極為沉重。因為他知道,獨孤劍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他回頭,夕陽漸沒,郢城的城牆已被鮮血染成褐紅,他們拼盡了xing命,終於還是守住了這座孤城。晚風嘶嘯,城頭的霞光宛如受到滿地鮮血的感染,透出一片驚心動魄的嫣紅。
任長風顯然跟他有著同樣的感慨,兩人回頭難忘,目光中儘是蕭索。
有一個人還在狂舞著,那是降龍。他的意識早就空白一片,猶自一招一招地施展著千山魔亂,將生命的最後一點餘暉毫不吝惜地揮灑著。
任長風借著絕頂輕功閃到他身後,雙掌托在他肋下,大叫道:“兄弟,金軍已經退走了!”
降龍虎吼連連,死力掙扎著,仍在竭力揮動禪杖。任長風又叫了幾聲,降龍的雙目中慢慢透出一點光亮,噹啷一聲,禪杖掉在了地上。他的喉頭翻滾著,吐出一串gān澀的話音:“我們……勝了?”
任長風大聲道:“我們勝了!”
降龍gān啞地笑了一聲,轟然倒下。
殘陽如血,huáng沙飛揚,輕輕舞落在眾人身上。
他們守住了,終於還是守住了。
俠義這兩個字,終於沒在他們手下埋沒!
五千宋軍只剩下了不足兩千,這一場戰爭之慘烈,連任長風、龍八這樣久經沙場之人,都觸目驚心。郢城北門本是花嬌柳軟,但現在卻儘是屍體。大片的鮮血以及四處láng藉的殘肢碎ròu組成無比巨大的一幅地獄變相圖,連綿地在城外鋪開,幾達兩里許。
攻守最慘烈的城門處,城牆已被鮮血浸透。刀劍將城牆砍得斑駁陸離,幾非原形。
城門的正中央,有兩個深深的坑,依稀可以看出是兩個腳印。以這兩個坑向外,地上、牆上都仿佛刀削一般,切出了一尺多深的痕跡。那是降龍拼力施展瘋魔杖法,力敵兩萬金軍的結果。現在,他全身都裹著布帶,躺在chuáng上,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任長風不住將內力灌輸到他體內,但他的經脈就仿佛死去了一般,了無半點反應。城裡最好的醫生也聚了來,針灸、醫藥,無所不用,才將他的xing命勉qiáng維續。
他實在脫力太狠,沒有長時間的調養,很難恢復。傷勢與他同樣沉重的,是龍八。他的雙腳骨斷折,又在戰場上支撐了這麼長時間,腿骨碎骨全都cha進了肌ròu中,極難清理。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掌,手掌齊根從腕上截斷,已不知丟到何處去了。森森白骨露出,這隻手已完全作廢。
全力施展血魔搜魂術後,他的武功已然盡失,宮九音之死,讓他的心也幾乎枯死,每每撫摸著那兩截斷琴,便不由自主地全身發抖。
是的,他苦戀十一年,雖身化為魔,卻仍盼望能重擁伊人的夢,從此化為泡影。
此後,天長地久,讓他寄身何處?
獨孤劍不知道該去向何方,他身上的傷口都開始痛了起來,長久的殺戮讓他的jīng神極度衰竭,幾乎支撐不住,但他仍要睜大血目,使勁握住手中的長劍,架在飛紅笑的脖子上。
兩人同騎,耳鬢廝磨,飛紅笑的體香淡淡傳來,獨孤劍gān涸的心cháo不禁有了些微的波瀾,又煩又亂。一忽兒想到他與飛紅笑數度共經患難,一忽兒想到茶庵寺中飛紅笑為她施展玉石俱焚,一忽兒又想到郢城大戰中,他刺中飛紅笑的那一瞬間。
不管想到什麼,他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他與飛紅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再也不能重合在一起了。不知怎麼的,這念頭讓他的心痛了起來,手中的長劍也忍不住顫抖著。
飛紅笑默默無言,獨孤劍讓他前行,她就前行,絕不反抗。金國大軍跟在他們身後,也是一言不發。看來飛紅笑在軍中地位極為尊崇,德望並高,因她而棄去郢城,軍士無一人有怨言。
唯一的例外是黑衣人,他緊緊跟在兩人身後,臉上神色陣怒陣怨,幾次忍不住要衝上去,將獨孤劍斃於掌下。但看到獨孤劍手中的長劍,只有生生按捺住。
大軍無言前行,走過了十里,二十里。獨孤劍只覺手中寶劍越來越沉,拼盡全部力氣都難以握住。黑衣人冷笑道:“都走了三十里了,你究竟要走到何處去?”
已經三十里了麼?獨孤劍迷迷糊糊地想。那麼郢城已經安全了?他心下一寬,頭一歪,就此昏了過去。就算在昏死中,他仍然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至死不願放開!
黑衣人大喜,急忙縱身上去,一腳向獨孤劍踩去,怒道:“不將你練成通天道屍,難消我心頭之恨!”既然心中有了這個想法,他就不願取了獨孤劍的xing命,這一腳,直踏向獨孤劍的手腕。
飛紅笑目光驟然抬起,冷冷道:“哥哥,你若是傷了他,就算你是老頭子的親生兒子,老頭子也必將取你的xing命!”
黑衣人吃了一驚,急忙收腳,訝然道:“他是本國敵人,老頭子怎會如此看重他?”
飛紅笑道:“我也不知為何,但當日我辭別老頭子,掛帥南征之時,老頭子曾親口叮嚀我,此去金國大業可以不要,但絕對不能傷此人一根寒毛!”
她悠悠道:“所以我踏入中原後,第一件便是入武當山,想見識一下獨孤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但你卻將他傷成這樣。”
黑衣人身子顫了顫,他實在想不到,這個雖然時有怪招、但武功低微的宋國小子,竟然讓老頭子如此掛懷!想到老頭子種種殘酷手段,黑衣人不禁惕然心驚,叫道:“那現在怎麼辦?”
飛紅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老頭子並未說他的底細,我們也不好多cha手。既然他已成為俘虜,那就以俘虜對待吧。不過你既然知道了此事,再加一指於其身的話,我可就無法替你向老頭子說qíng了。”
黑衣人連忙點頭道:“那是自然!”
果然,他恭恭敬敬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將獨孤劍托起。那份細心勁,只怕連獨孤劍的一根寒毛都生恐碰掉,更不用說再傷害他了。
突然一個悠悠的聲音傳了過來:“既然你們不想要他,何不jiāo給我?”
黑衣人遽然回頭,厲聲道:“誰?”他黑衣一振,控鬼御神之法立即發動,真氣猛惡,向四周撲了過去。但真氣才出,他立即便覺不妙,因為他感受不到任何異樣的氣息!他大吃一驚,就見一個蕭然的身影慢慢踱了過來。
來人的行動優雅從容之極,但卻倏然就閃到了黑衣人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