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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你是懶病犯了,她什麼樣兒你還不知道?唬我是怎麼的?”蟈蟈兒笑著朝繼德堂去,木兮後面也跟了來,她瞥她一眼道,“好好的寢室不睡,怎麼睡到藏書閣去了?”
木兮撫著鬢邊絨花道,“快別說這個,這人是個書蟲子,看見滿屋子古籍孤本子,恨不能一頭扎進去。後來看著睡著了,chūn桃見她睡得熟就沒叫,給她褪了鞋蓋上氈子,將就讓她歇會子,誰知道一氣兒睡到這個點兒。”
蟈蟈兒邁過門檻轉進裡間,毓慶宮裝修極考究,繼德堂素有小迷宮之稱,東西廂分成好幾間,門套著門,窗連著窗,彎彎繞繞直走得暈頭轉向,邊道,“天爺!也虧你們貼身伺候,就這麼的歇?中晌回來說下了鑰主子爺要來,眼不錯兒的梆子都快敲了,還不歸置,怎麼迎聖駕?”
這蟈蟈兒比她們都大,是南苑的家生子兒,她教訓兩句,木兮諾諾稱是,也沒得說的。
等走到“宛委別藏”時,一眼看見門上的小蘇拉太監前仰後合的打起了瞌睡,蟈蟈兒把茶壺往木兮手裡一放,上前就在那兩個沒有頂子的喇叭帽上來了兩下,低叱道,“眼裡沒主子的混帳東西!萬歲爺的恩澤倒縱了你們了?主子歇覺,你們跟著受用上了?過會子回你們師傅去,要做做規矩才行!”
那兩個小太監嚇得跪地磕頭求饒,蟈蟈兒也不理他們,徑直進了書齋里。
錦書仍是沉沉好睡,氈子蓋得熱,臉上紅撲撲的,孩子似的天真無瑕。
chūn桃擱下手裡的針線站起來,比了個手勢,蟈蟈兒半蹲下來輕輕的推了推,“主子,時候不早了,該醒了。”
炕上那位扭了扭,半夢半醒道,“還早呢。”
蟈蟈兒去掀她的氈子,邊道,“不早了,這麼的不得睡到明兒早晨去?”
那邊翻個身,索xing不搭理她了。蟈蟈兒沒法子,只得說,“您再不起,萬歲爺就來啦!”
錦書唬得發怔,一骨碌兒坐了起來,暈頭暈腦的說,“下鑰了?別叫他進來。”
屋裡三個人都笑起來,“主子您可真逗!我們哪兒有膽子不叫萬歲爺進來?”
“那進來了?”她坐直了身子探看,“掌燈了?外頭那麼亮?”
chūn桃上來替她更衣,“看看,睡迷了吧?人都快認不得了。”招木兮來倒了楓露茶,遞到她嘴邊伺候喝,邊道,“快醒醒神兒,離掌燈不遠了,就是要養足了勁兒侍奉萬歲爺,也犯不著這麼的貪睡。”
錦書迷迷登登了說,“別逗悶子,我哪裡要養勁兒?是犯chūn困。我做了十來年的奴才,眼下回了打小兒長的地界兒,不睡個夠對不住自己。”
她倒不避諱,幾個人聽了不過一笑。又上趕著漱口洗臉梳頭,她笑道,“晚上了還打扮什麼?被窩裡塗脂抹粉,不也無趣兒?”
chūn桃咭地一笑,“自然不是自己瞧,您散漫,聖駕前失了儀,該死的就是咱們。”
錦書訕訕地,心想自己如今真成了等男人的小媳婦兒了,她們開口閉口的聖駕,自己是說好不進幸的,難為她們張羅,都是無用功。
都收拾好了移到繼德堂的寶座上歪著,侍膳的太監進來打千兒,“請主子示下,主子的膳怎麼鋪排?要準備接駕嗎?”
這倒把她難住了,皇帝說下了鑰才來,那時候早過了用膳的點兒。可不備下,萬一是餓著肚子來的怎麼辦?
她斟酌一下道,“燉盅jī湯留著,我的別鋪費,簡單來幾樣素的就成。”
太監領旨退出去,蟈蟈兒笑著說,“您倒好伺候,樂壞了宮膳房的太監廚子。”
錦書捧著竹簡研讀,有一搭沒一搭的閒白話,木兮掌了一支蠟燭來,扣上了紗罩子說,“還是照著看吧,沒的弄壞了眼睛。”
宮裡上夜點燈都是有規制的,按妃的份例,日用有白蠟、huáng蠟、羊油蠟各兩支,原該等神武門上鳴了一下鍾再點,可皇帝體恤,沒叫敬事房往毓慶宮派jīng奇嬤嬤,沒人執法,有些死規矩就給破了。
這毓慶宮初建時是阿哥所,住的全是皇子皇孫。後來傳到大鄴做了書庫,等到明治爺當政重新整頓了,養了唯一的帝姬錦書。改朝換代了,大英皇子們隨母妃住,大點兒就張羅開衙建府,所以這裡空了出來,正好成全了錦書。
錦書是書堆兒里長大的,從腰杆子長硬了會坐起就捧書。如今重回這裡,又有皇帝這幾年不斷往裡添的新書,真正是如魚得水,不亦樂乎了。
跟前的人只勸她別沒日沒夜的,她唔了聲還是照舊,幾個人也就不說了,各自張羅分內的活計去了,單把她一個人撂在明間裡。
快擦黑時蟈蟈兒領著人來回話,“主子,四執庫的總管諳達求見。”
錦書抬頭應道,“請進來吧!”
一會兒常四躬腰進來甩袖子打千兒,膝蓋頭子在青磚上一碰,道,“奴才請謹主子金安。”
錦書笑道,“諳達榮升了?快請坐吧!”
常四卷著袖子阿諛道,“小主兒見笑了,是萬歲爺的恩典。奴才就不坐了,主子跟前哪裡有奴才坐的地兒!”
錦書抿嘴一笑,又說,“諳達別客氣,我這兒沒那些規矩。”對旁邊站殿的宮女說,“給諳達上茶。”
常四惕惕然謝了恩,嘴裡喋喋道,“奴才就說主子不是池中物,看眼下果然登了高枝兒了!萬歲爺聖眷隆重,謹主子造化不小啊!往後要求主子提攜,奴才這兒先謝過了。”
錦書仍是不溫不火的樣子,慢慢說,“我守這一畝三分地兒過日子,哪裡像諳達說的那樣!諳達今兒過來是有什麼事兒?”
常四往上拱了拱手,“奴才奉主子爺之命來給主子送人,您的穿衣用度往後歸我這兒管,你和萬歲爺的東西放一處的。您瞧瞧,這不是獨一份的尊榮嗎?”又漸次低下聲說,“就連皇后主子都沒有和皇上同用的穿戴檔,你可是開天闢地第一人了!奴才上回給您舉薦的人,這回請主子留下吧!”背過胳膊把身後侍立的小太監往前一拖,“主子,這是得勝,上回您來四執庫,給您泡功夫茶的小子。今後歸毓慶宮使,主子有令兒只管指派他,有不周全的地方主子就現開發,奴才再給您換好的來。”
錦書點了點頭,“那就留下吧!勞煩諳達跑一趟了。”
說著就吩咐蟈蟈兒打賞,常四忙起身打千兒,嘴裡說著“不敢叫主子破費,奴才告辭”,就卻行退出了繼德堂。
錦書看著得勝道,“你打四執庫過來,見著貴喜公公了麼?”
得勝恭恭敬敬打千兒道,“回主子話,他管著皇后娘娘穿戴檔,在四執庫後三間當差。如今萬歲爺給改了名字,”得勝說著撲哧一笑,又忌諱著失儀,忙正色道,“萬歲爺上回經乾東五所時正看見他摸……摸他菜戶的‘那個’,萬歲爺說難為他殘廢,還想著這種事兒,沒計較。只說貴喜是朵yín/花兒,改名叫芍藥兒得了。”
殿裡聽著的人哄堂大笑,錦書也笑得抽氣兒,敢qíng現在貴喜改叫芍藥了?真是丟了大份子了!
大英後宮不禁止太監宮女結對食兒,那些都是可憐人,搭夥過日子,有個病痛的好照應。皇帝是體人意兒的,沒責罰他髒了龍眼,只是這名兒改的……也忒不堪了!
木兮掩嘴笑道,“貴喜真是不老成!青天白日的gān這事兒。”
得勝咳嗽一聲道,“芍藥兒說知道主子晉位,趕明兒要來敬賀的,不枉那時候在掖庭的qíng分。”
那句“芍藥兒”又叫大家笑岔了氣,錦書一味的點頭,“你上四執庫去,見了他也帶個話給他,叫他有空來毓慶宮坐坐。”
得勝麻利兒應個嗻,垂手退到帘子外頭去了。
chūn桃揉著肚子說,“萬歲爺忒有意思了,平常看著那樣嚴謹的人,要緊時候還挺會逗樂子。”
幾個人又笑了一陣,蟈蟈兒說,“長街上梆子響了,估摸著萬歲爺快來了。御前沒傳話說主子爺在這兒進膳,我瞧主子先吃,回頭餓著伺候沒氣力。”
錦書應了,宮膳房排了膳,不多時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廊子上的雨搭都放了下來,雨水順著竹篾子噼啪打在青石板上,一路流進了下水裡,轟然有聲。
錦書吃完了接著看書,到了三更,木兮請銀剪剪燈花,瞥了瞥座鐘道,“主子安置吧,天晚了,萬歲爺想是不來了。”
錦書聽了擱下書,悵然若失的下地撫了撫手臂,寒浸浸的,原來夜已經那樣深了。
第131章風雨無晴
次日起身,滿臉的倦怠不快。鬱郁拿青鹽漱了口,往圈椅里一坐,耷拉著眼皮子,臉拉得老長。
跟前伺候的人心裡直打鼓,她雖不說,眾人卻心知肚明,八成是為了皇帝失約的事兒上火。
蟈蟈兒對木兮眨眼睛,兩個人悄不聲的退出來,蟈蟈兒說,“你仔細伺候著,我往養心殿去一趟,打探打探再作計較。”
木兮一把牽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去見萬歲爺嗎?咱們這樣不合規矩的。”
蟈蟈兒說,“我又不是二愣子,哪能隨意去見萬歲爺?自然是要尋個由頭的。宮膳房的子火燒才出籠,往食盒裡一裝,就說主子惦記萬歲爺,怕又沒進膳,特地叫送過去的,就成了!”
木兮猶豫道,“這樣兒好嗎?要不要討主子一個示下?這麼gān忒俗套了,怕主子不齒。”
蟈蟈兒抱著胸笑起來,“這種事兒雖俗套,橫是有用也未可知。也分人辦,別人送是邀寵,咱們主子送就是拳拳愛意!你沒見萬歲爺心尖兒式的待見?這會兒盡個qíng兒,那聖眷還用得著提?”
木兮一琢磨,正要點頭,錦書趿了雙軟拖履出來,站在門口說,“不許去!”
那小臉上蒙了層嚴霜似的,兩個人一看忙陪笑,“主子今兒怎麼了?怎麼說話兒就躁了?”
怎麼了?是啊,怎麼了?是管不住自己的腦子了!昨天他說要來,自己原本是不在意的,後來竟漸漸有些盼。盼著盼著自己也糊塗了,坐在chuáng上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一夜風動荼靡架,自己就大半夜的沒闔眼,到窗戶紙上泛白了才迷迷糊糊睡了會兒。然後一早起來,就帶了chuáng氣兒了。
“不許去,沒的惹人笑話,叫別人背後怎麼編排我呢?”她怏怏紅了臉,“你們消停些,別給我抹黑,就成了。”
“您可真是的,qíng願自苦,也不低一下頭。”蟈蟈兒說,“別的小主都是這麼過來的,咱們gān什麼要落在人家後頭?叫萬歲爺知道您記掛他,大家受用,有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