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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愕在那裡,嘴唇緊緊抿著,像是費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克制,直忍得肩頭瑟瑟打顫,半晌轉過身,語調似乎又平靜了下來,只道,“你是哄我呢!聽話頭子我的事兒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你最善xing兒的,是不捨得我拿xing命去搏,是不是?”他輕淺一笑,“你別怕,衝出來,就是咱們的天下。往後宇文和慕容並駕齊驅,我的就是你的,用不著再去瞧誰的臉色,這樣多好!我再不叫人欺負你了,你不知道,那天我原本是趕在皇父之前到泰陵的,要不是馮祿硬拉著我,我一定闖進去殺了他!”他眼圈泛紅,咬著槽牙顫聲兒說,“我那樣敬愛他,一舉一動以他為楷模,他gān的是什麼事兒?明知道我非你不娶,他還狠著心的搶走了你!他哪裡有半點為君為父的作派?簡直就是qiáng盜!”
錦書瞧他痛徹心扉的模樣,當真是難過得無以復加。只是這樣一直的誤會下去,到最後不知會演變成什麼結局。
她哀立在金漆毗廬帽大佛龕下,沒法子靠近他,不能安撫,只剩一條道兒能走。他如今是痰迷了心竅,沒有當頭的棒喝喚不醒他,再不能拖泥帶水了,這麼下去非害死他不可,趁著事qíng還沒壞到那地步,求他回頭,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這話我原不想說的,可既然到了這一步,再叫你錯下去,就是我的罪業。”她轉臉看著梁檁上的龍鳳和璽彩畫,聲音沉得如一泓水,“我沒有愛過你!我以為自己時時清明,知道自己想什麼,要什麼,可原來我並不了解自己。你把我從掖庭搭救出來,我謝謝你!興許是咱們都太年輕,有時候並不如想像當中那麼聰明,我瞧見你,就像瞧見我們十六爺一樣兒的,對你只有姐弟的qíng分,沒有其他……太子爺,我對不住你,我願意廝守終身的人不是你……”她困難地吸了口氣,“是萬歲爺!”
太子臉色倏地煞白,“你說什麼?錦書,咱們不開玩笑成麼?你想要我的命麼?”
她捂臉抽噎起來,“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什麼魔症,明知道他是仇人,偏要愛上他……你別這樣,我不值得你為我費心了,我是個自私的人,你往後好好的,就當我死了,別再記掛我了。”
太子跌坐下來,面如死灰,喃喃道,“哪裡出了岔子?不應該是這樣的。”他突然縱身而起,急切道,“你是怕我成不了事,怕我涉險才有意這樣說的,是不是?錦書,你別……你明明很不快活,做什麼還要qiáng撐著?你別怕,我有萬全的準備,等下月初九皇上往地壇祭地,我就封宮奪政,定然是萬無一失的。”
錦書搖頭,太子閱歷畢竟尚淺,他在這裡做著chūn秋大夢,皇帝那頭早就察覺了。皇帝是什麼人?廟堂里韜光養晦十來年,眼皮子底下出了么蛾子,絕沒有放任自流的道理。
“這事兒好歹作罷,你連一成的希望都沒有,萬歲爺已經知道了,要出大事了。”錦書道,“我今兒急著見你就是要和你說這個,你快醒醒神兒,去和萬歲爺告個罪,他舐犢qíng深,或者就原諒你了。”
太子耳里轟然作響,三魂七魄霎時都驚移了位。已經知道了?哪裡露了馬腳?是三旗下的包衣奴才?還是國舅勒泰?難道是豫親王臨陣倒戈了?他詫異莫名,腦子裡混成了一盆漿糊,“完了”兩個字電光火石的一閃,再也想不出別的來了。
他僵著脖子轉過臉瞧她,“你跟我走吧,我不要這江山了,咱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只要你點個頭,旁的我來安排。”
“來不及了。”忽而一聲斷喝,要震碎人的心肝似的。皇帝從門上進來,趾高氣揚的背著手,身後是達chūn率領的護軍,一個個手按刀鞘,釘子樣的守立在抱廈門廊的兩腋。
“東籬,你好大的心氣兒,太子做久了,想嘗嘗太和殿上升座的味道了?”皇帝看著他,眼神yīn鷙,“果然是朕的好兒子!你還想奪位弒父?”
太子悚然,方知大勢已去,垂手淒楚望著錦書,眼裡有盈盈的淚。
果然是遲了,她不愛他,就算得了天下又待如何?皇父咄咄bī人,這樣也好,他灰心到了極致也倦了,論個死罪就超脫了。只是錦書……他忍不住落下淚來。那樣的珍惜她,到最後她愛的竟是皇父。
“兒子罪無可恕,只求速死。”太子頹然跪下叩頭,“請皇父保重聖躬,兒子大不孝,今生報答不了父親生恩,來世變牛做馬侍奉左右。兒子死不足惜,求父親善待錦書,兒子……huáng泉之下也能瞑目。”
錦書又驚又懼,萬萬沒想到皇帝下了套子讓他們鑽。他是鐵了心要處置太子了,可憐太子到這時候還為她求qíng,這片深qíng要怎麼償還他才好?
她擋在太子身前一徑磕頭,哽咽得語不成調,“求主子法外開恩……”
皇帝此時才如夢方醒,她是愛他的,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可他面對著長跪的兒子,卻怎麼都歡喜不起來。
他緩緩踱到圈椅前坐下,滿臉的肅容,“法不容qíng,太子禍亂社稷,若不處置,朕如何對天下百姓jiāo代?”
“太子爺尚未有所作為啊,您網開一面吧!”錦書膝行兩步道,“一切因奴才而起,奴才是罪魁禍首,萬歲爺要處置便處置奴才,請對太子從輕發落,奴才求求您了。”
事到如今,太子倒不可恨了,皇帝站在勝利者的角度上憐憫的看著他,錯都錯在太過痴qíng,宇文家的男人為qíng生為qíng死,這是宿命。
“你先起來。”皇帝伸手去扶錦書,“朕自有考量,你先回毓慶宮,朕回頭去瞧你。”
她搖頭,“我不回去。”
這時抱廈外頭太監拔尖了嗓子通報,“太后老佛爺到!皇后主子到!”
聲音甫落,皇后已經提著袍子進來了,髮髻微散,荊釵凌亂,臉上早失了人色,踉踉蹌蹌撲過去把太子摟在懷裡,哭道,“我的兒,你為什麼不聽母親的話,鬧得如今這樣好看相麼?你舅舅已經……你父親眼裡誰都沒有了,只有那狐狸jīng!為了她六親不認,你做什麼要捅那灰窩子!你這糊塗孩子!”
皇帝心裡恨出了血,也不向太后行禮了,指著皇后道,“你安生給朕閉嘴!你不吱聲還罷了,惹朕發了躁,頭一個把你宰了!東籬怎麼到了這一步?倘或你是個好的,言傳身教,他會目無綱紀,要造他老子的反?朕好恨,這十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你當朕是好過的麼?”
“還不是為她!你是油脂蒙了竅,叫這禍害弄得五迷六道,怨誰?”皇后以往的雍容典雅不見了,憤恨全然不能自勝,噎著氣道,“你是皇帝,沒有人敢駁你的口,今兒當著額涅的面兒,我就來好好辯一辯這個理!你是天子尊榮,乾坤法度都在你,可你做了些什麼?你搶兒子的心上人,在泰陵里做下的事兒,我不說,天理也羞得死你!你趁早兒到佛前念經懺悔,是正經!”
皇帝又是厭惡又是氣憤,冷笑起來,“所以你就勾結外戚妄圖謀反?你不念夫妻之qíng要置朕於死地,興風作làng機關算盡,你那奶媽子把你gān的那些事都招供出來了,jiāo通外臣不論,那塊表怎麼到了太子身上?還不是你指使內務府四chūn下的手!”他無比鬱悶的在地心轉圈,高聲道,“東籬糊塗,你更是個裹亂的好手,自作聰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到了這會子怎麼樣?你且給朕消停些吧,牽五搭六的不是英雄作為。朕能立你,自然也能廢了你!”
這章找不著感覺,寫得牽qiáng了些,大家將就看吧,對不住大家了~~
第152章經年離別
皇后眼裡噙著淚,qiáng忍著不叫落下來,哆嗦著嘴唇道,“你要廢便廢,我這皇后還不如一根糙——擋了你們的道兒,你早就苦於尋不著錯處開發我,這下好,我給你的心肝寶貝騰位置,叫我和我們哥兒在一起,要下地獄我們娘倆一道去!”
皇帝轉臉看錦書,她怯懦的縮在一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心裡劇痛,脫口道,“不勞你費心,等朕處置了你,皇后的座兒除了她,也沒旁人能坐!”
錦書目瞪口呆,惶然立著無所適從。
一直緘默旁聽的皇太后拍案怒道,“皇帝,祖宗家法,你可還記得?我聽到這會子,也不想管你們那些污糟貓的事兒,只一點,你要法辦太子,總要斷個出處。她!”皇太后臉拉得老長,斜眼乜著錦書道,“今兒非殺不可!她是前朝餘孽,安安分分的,我只當沒她這個人,還能眼不見為淨,偏她做亂,挑唆你們父子之qíng。只怪我前頭手太軟,早辦了,就沒有今天的亂子了。到了現下,你竟還想立她為後,莫非還要和慕容家平分天下不成?妖孽魘得你們爺倆反目,不殺不足以平人心!”
皇后咬牙切齒的笑道,“額涅,您最聖明,快些打發人勒死她!”
太后原本就和姓慕容的有芥蒂,慕容合德搶走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錦書禍害她的孫子,蒙蔽她的兒子。慕容家的女人就像個噩夢似的揮之不去,要擺脫,就只有斬糙除根!
太后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恐怖至極,揚聲道,“孫獻忠,傳我的懿旨,讓內務府備東西送到毓慶宮去。”
壽安宮孫總管噤若寒蟬,發瘟似的左右覷,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太后一眼橫過來,“去,這事我說了算!”
皇帝將錦書護在身後,冷聲對達chūn道,“沒有上諭,誰敢擅自出咸若館,就給朕把他的腿砍下來!”
護軍們齊聲應嗻,“噌”地刀把子脫了鞘,把孫太監嚇得就地跪倒,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太后頗意外的看著皇帝,他向來極孝順,從沒有過違逆母親意思的時候。現在倒好,什麼面子裡子,全然不顧了,竟還打算拔刀相向。
“好,真是我的好兒子!你就是這樣為君為帝的?你皇考在地下也不得安穩!”太后氣得打顫,“你捨不得她,倒捨得自己的親生骨ròu!”
太子爬過去抱住皇太后的腿,哀求道,“皇祖母,您別遷怒錦書,孫兒起事不是為她……是孫兒利yù薰心,不耐煩當太子。孫兒……想當那統御華夏,撫有萬方的第一人。”
皇太后謂然一嘆,在他肩上捶了一把道,“你也是個不長進的,到了這時候還護著她,她害死了你了,我的哥兒呀!”
少不得又是揉心揉肺的抱頭痛哭,皇帝腦中一片迷亂混沌,原本妒忌發作,來咸若館之前是抱定了決心要殺太子的,可在耳房裡聽了錦書那席話,赫然發現太子壓根兒夠不上威脅。謀反雖是大逆不道,卻也不是只有一條死路可走,太后和皇后不鬧,他也不忍心真叫太子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