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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再也不理會他滿面愁容,叫木兮攙扶著朝長信門上去了。
這回怕是陽壽到頭了,她自己心裡知道。太子為了她弄得這般田地,她害了一個儲君不算,還搭上一個國母。皇太后咬著牙的要辦她,太皇太后在病中八成是還不知道,要是聽說了緣故,親疏遠近一比對,橫豎也饒不了她。自己在這宮裡成了公敵,哪裡還有她活命的餘地?
她腳下踏空著,木木的沿著青石路往南行。太陽明晃晃的,穿過碧色幽深的林木照下來,滿地斑駁的光點。頭上是蟬鳴鳥叫,身旁是水榭溪流,風景如畫間,她卻是再無心賞看了,頭上身上出了薄薄的虛汗,四肢也沒了氣力,要不是有木兮在,連皇帝的視線也走不出去。
木兮眼看她支持不住了,扶她在涼亭里的石凳子上坐下,抽出帕子來給她掖汗,帶著哭腔的說道,“主子別急,奴才沒念過書,卻聽說過‘柳暗花明又一村’。萬歲爺才剛也說了,他心裡最待見的是您,他還要冊封您做皇后呢,您怕什麼?那些個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誰還當個真?敦敬皇貴妃過去也有時候了,萬歲爺那會兒年輕,心裡暗生了愛慕或者是有的,少年不醒事兒,怎麼及得上眼下的全心全意?您快看開些兒,別叫奴才們擔心。”
錦書笑得涼白開樣兒的淡,沒有愛過的人不知道裡頭的乾坤。她先頭還自信滿滿,轉瞬就尷尬透頂,像被人打了耳光似的難受。世上能有什麼比這更叫人喪氣的事呢?她以往不緊不慢待人的那份溫存早就化作了冰,也懶得說話,扭頭只看著池上盛放的荷花出神——
chūn光正好,白色的蓮,紅色的荷,亭亭玉立,清香遠溢。
一隻銀翼的水鳥“唧”地聲震翅掠過,帶出池面上的一圈漣漪,逐漸向四圍擴散,引得荷jīng款款搖擺,風一chuī,便消彌無形了。
木兮枯著眉頭無奈地垂下嘴角,回身招呼花園裡當值的蘇拉太監上毓慶宮要肩輿,自己貼身隨侍著錦書,半晌也尋不出安慰的話來開解。這檔口她大約是什麼都聽不進去的,自己再聒噪,倒愈發惹她心煩,回頭髮狠攆人怎麼好!
兩下里只是沉默,蟈蟈兒那頭不含糊,竹篾的二人抬輦轉瞬就到了。錦書定了心神上輦,斜倚在把手上發怔,腦子裡千頭萬緒理不出所以然來,索xing閉了眼什麼都不去想,越想越自苦,悶頭扎進死胡同里,哪裡還有出來的時候。
進惇本殿,迎頭遇上了搖扇納涼的容嬪,想來是收著了慈寧宮花園裡的消息,看見她回來頗為驚訝,直勾勾地傻瞧了半天,漸漸臉上不是顏色起來。乜了身邊的嬤嬤一眼,那蔡嬤嬤訕訕笑道,“謹主子,您怎麼回來了?”
聽這話頭子,似乎覺得她應該是賜死回不來的,她一入毓慶宮,踏上了人家地頭的感覺。
錦書這會子沒有好興致,用不上身邊的人駁斥,張嘴就回道,“我的寢宮,怎麼不該回來?叫我挪地方也得有上諭,我自個兒可作不了主。”說著繞過她們朝後頭的毓慶宮正殿去。
那蔡嬤嬤掩著嘴說,“也虧她有臉,要是我,臊也得臊死!整個兒一個掃把星,誰搭理她誰就遭殃。”
那嗓門兒著實太大,錦書一字不落的全進了耳朵里。腳下停住了猛轉身,咬牙笑道,“我正是心火旺的時候兒,嬤嬤犯上做亂,這回可是撞到槍口上來了。”偏頭對蟈蟈兒吩咐,“今兒我要整頓宮務,叫門上太監進來,傳杖,好好給這刁奴松松筋骨!”
蟈蟈兒暢快哎了一聲,撒著歡的上中路上朝門上喊話,“外頭的聽著,主子發話兒了,給容嬪娘娘身邊蔡嬤嬤松筋骨嘍!”
毓慶宮的蘇拉太監和管事太監是皇帝專門挑了撥給錦書的,起頭跟的主子是錦書,一條心到底認準了人,誰把個不得寵的容嬪放在眼裡?加之這蔡嬤嬤平素吆五喝六,對誰都沒有客氣臉子,下頭的人早恨得牙根痒痒了。如今正經主子一發話,橫豎是得著了金牌令箭,齊聲應嗻,喜興兒得像是村頭上準備看大戲,亂鬨鬨抬chūn凳、扛笞杖、套牛筋,一溜浩浩dàngdàng往園子裡來。
容嬪大驚,沒想到她非但沒有給打擊得一蹶不振,反倒助漲起氣焰來了。她是主位,又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要是發起狠來,誰奈何得了她?自己心裡委屈,啞巴虧吃了沒處說去。昨夜翻牌子光記檔沒臨幸,到現在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她好面子,連貼身嬤嬤都沒告訴,臉上qiáng笑心裡比huáng連還苦。真恨她,又對她束手無策,她要打她的奶媽,她怎麼辦?
“謹姐姐,嬤嬤上了年紀經不住,您這是要她的命麼?”容嬪橫下心,上前一步道,“打狗要看主人,請姐姐好歹瞧著我。”
這會子不是柔弱可欺的樣子了,眼裡噙著寒光,真有那麼幾分狠戾的作派。錦書悠然一笑,這才是真本色呢!
“妹妹這話說岔了,不是我不讓你面子,是這賤奴太可恨!她這回能當著我的臉罵我,下回就敢打我嘴巴子!妹妹拿她奶奶神一樣的敬,越xing兒把她縱得沒了邊,既這麼,我不嫌麻煩,就替妹妹管教管教,也讓她知道什麼是規矩體統。”錦書頗有點衙門堂官兒升堂的架勢,對左右一喝,“來呀,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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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人何以堪
“嗻。”太監們聲勢如虹,錚錚彈著手裡的絞股牛筋就要上去拿人。
蔡嬤嬤殺jī抹脖子的叫喚起來,“你們敢!容嬪娘娘是冊封的女官,你們眼裡也忒沒人了!”
太監管事邱八嗤地一笑,“謹主子是咱們正路主子,咱們是主子的狗,叫咬誰就咬誰。這裡少不得得罪容主子了,回頭賠罪也不遲。嬤嬤麻利兒自己趴上去,別叫咱們費功夫,太監手黑,別不留神掰折了您的胳膊。”
蔡嬤嬤此時方有了懼意,只是以往作威作福慣了,一時舍不下臉告饒,拽著容嬪袖子道,“咱們主子也是得了聖眷的,不是上不來台面的賤籍,你們反了天了!”
有沒有聖眷真是天知地知,錦書算善xing的,不說破,只看著容嬪漲紅了臉。真正觸怒她的是“賤籍”兩個字,原本蔡嬤嬤服個軟,她也不是得理不讓人的,偏她死鴨子嘴硬,往她心火上澆油。
她看了蟈蟈兒一眼,蟈蟈兒是最醒事的,瞧見主子授了意,指著罵道,“瞎了狗眼的老貨,我們主子出身顯赫,後/宮嬪妃哪個及她分毫?你敢口出狂言,等回明了萬歲爺,活剝了你的皮!邱八,你還等什麼?”
邱八獰笑道,“給臉不要臉!”就要飛撲上去。
容嬪把蔡嬤嬤攔在身後,挺腰子冷聲道,“你們別欺人太甚,誰要動嬤嬤,先撂倒了我。”
好一陣的jī飛狗跳,容嬪手底下太監宮女也撩袍擼袖子的上躥下跳準備開戰,眼看一出全武行要開鑼,前星門上進來的梅嬪“喲”了聲,回頭對寶楹笑道,“咱們來得巧,趕上一出《武家坡》吶!”
寶楹欠身應個是,視線在人群中搜尋錦書,看見她安然在台階下站著,似乎長長舒了口氣。
梅嬪是貴嬪,位份在嬪一級中是最高的。大英內廷有規制,嬪是四品女官,妃為三品,貴嬪是從三品,只略次於四妃,她一出面,自然是鎮得住眾人的。
錦書和容嬪皆上前肅了肅,錦書微吊了吊嘴角,“梅姐姐今兒得空上咱們這兒來逛?”轉臉看寶楹一眼,抿嘴笑道,“姐姐也來了?”
梅嬪不是個愛擺譜的人,招了蟈蟈兒來問了子丑寅卯,沉吟片刻方道,“這事兒我知道了,既然不是謹妹妹和容妹妹鬧生份兒,也算不得宮闈不修。依著我,蔡嬤嬤說話忒不知道輕重,主子的閒話是做奴才的能隨意議論的嗎?這頓板子是逃不掉的,只是請謹妹妹給我三分薄面兒,從輕發落就是了。”梅嬪笑著攜起容嬪的手,“妹妹別往心裡去,宮規森嚴,這也是不得已兒。要按罪論處,嬤嬤犯的是拔舌頭的重罪,往上頭報,過敬事房慎刑司,那就是有去無回的了。妹妹權衡權衡,各讓一步的好,一個宮裡住著的,何必為下頭人傷了和氣呢。”
容嬪執拗的別過臉,“嬤嬤奶大我,我不能叫人打她,打她就是打我。”
梅嬪一聽,對容嬪的印象就剩下“不識大體”四個字了。虧她爹是大學士,還是大家子出身,什麼風轉什麼舵都不知道,皇后還說她聰慧過人,真是活打了嘴!
“既這麼,算我多事了。”梅嬪沒討著面子,訕訕的尷尬不已,彌勒佛似的的脾氣也有點搓火了,踅身對錦書道,“你打發人往敬事房報吧,該殺該剮,讓慎刑司來人帶北五所辦去。”
蔡嬤嬤一看事qíng鬧大了,忙不迭跪在錦書面前磕頭,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求饒,“謹主子您息怒,是奴才嘴賤噁心著您了,奴才錯了,奴才自己掌嘴。”說著啪啪的左右開弓,邊打邊道,“叫你滿嘴胡謅,叫你滿嘴噴糞……謹主子您大人大量行行好,奴才經不起杖刑,奴才還要留著xing命服侍我們容主子。奴才不在了,我們主子就落了單了,再沒人疼沒人愛了……”
容嬪也在一旁哭天抹淚的,錦書恍惚想起剛才咸若館裡的事,只覺看夠了生離死別的殘酷,再不願經歷這樣摧肝瀝膽的悲慟,轉過身去嘆息道,“罷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誰都有走窄的時候。”又對容嬪道,“妹妹,往後這一明兩暗就讓給你,我搬到後頭繼徳堂住去。”
容嬪愣了愣,半天沒拐過彎來。她這是讓出主位了嗎?好好的上屋不住,住到連答應都不派的後身屋裡去,上頭沒論罪,沒廢黜,她倒把自己給流放了。
錦書不理會眾人臉上疑雲,沖梅嬪道,“姐姐上書齋里坐會子,我有新得的雨後龍井呢,讓人取玉泉山的水來煮茶。”
梅嬪呆呆應了,由蟈蟈兒和chūn桃引路往繼徳堂去,錦書和寶楹並排走著,欣然笑道,“你來瞧我,我真是高興。我心裡有好些難過事兒沒人可訴,想和你說道說道。”
寶楹抬眼遠眺,碧空如洗,柳條輕拂著,轉眼物是人非,心裡生出感慨來,吁道,“太子爺也落到了這一步……真是命里註定的劫數。”側目見她淚眼迷濛,只道,“你再放不下也沒用,快些抽身出來是正經。你且安穩不了呢,皇后成了沒螯的螃蟹,或者已經不足懼了,後頭皇太后、太皇太后那裡,你怎麼應付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