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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親王端著香片茶呷一口,似笑非笑的默不作聲。
皇帝拍炕桌道,“李,你給宮妃下毒,這罪名論起來,夠殺十回頭的了!”
李玉貴上下牙磕得咔咔響,腿一彎就跪下了,響頭幾乎把金磚碰出個dòng來。哆哆嗦嗦道,“主子噯,奴才是……是心疼您啊!求主子念在奴才一片孝心,饒了奴才的狗命。”邊說邊偷覷莊王爺,心道這位爺真是不能倚仗,還說出了事他兜著,這會兒沒事人似的,和他渾身上下不搭介了。
皇帝閒適歪著迎枕上,突然笑道,“你辦得好,上內務府換牌子去,升你做六宮副總管。”
李玉貴愣住了,一時轉不過彎來。莊親王拿腳尖踢他,“挺機靈個人,怎麼一下就傻了?還不磕頭謝恩吶!”
李玉貴眼淚巴巴的磕頭,“奴才謝主隆恩,奴才一定盡著心的當差,好吃好喝先緊著謹主子,請萬歲爺放心。”
這是個醒事的奴才,幾句話叫皇帝不後悔自己的指派,愈發的受用,點頭道,“這事只一回,再有下次朕就剝了你的皮!起來吧!”
李玉貴起身卻行退出去了,莊親王正了臉色,道,“萬歲爺,湖廣的案子辦妥了,太子近兩日就要抵京,您預備怎麼處置?就這麼聽之任之?”
皇帝神qíng落寞,蹙著眉道,“朕心裡也煩悶,這會子就辦,朕下不去那手。”
莊親王窩在坐褥里緘默下來,他也不明白東籬怎麼會腦子發熱做出這種事,這不是孩子過家家,謀逆是什麼?是殺頭的大罪啊!皇帝眼下尚能忍,但是這好耐xing兒能堅持多久,誰也說不準。皇權怎容褻瀆?天威怎容觸犯?這傻小子,難不成還要為qíng送命嗎?
論理兒他是親叔叔,侄兒辦錯了事他該給提個醒兒。可他不敢,萬一bī得太子一不做二不休,反倒促成了他起事。
能讓莊親王腦仁兒疼的事真不多,這就是一樁。他冥思苦想,想不出解決的好方法,他說,“萬歲爺,臣弟求您一樁事,倘或真有了那一天,請您好歹瞧在骨ròu的qíng兒上,別要了他的命。至於豫親王和勒泰,用不著您發話,臣弟替您代勞,自然收拾得gāngān淨淨。”
皇帝眯起眼,“你說,如果東籬篡位成功,他會怎麼處置朕?”他澀然笑了笑,“他那樣恨朕,八成會殺了朕。”
莊親王心頭打了個突,忙道,“東籬心xing兒不壞,斷不能做出弒父的事來。”
皇帝冷冷一哼,“他大逆不道,虧你還說他心xing兒好!他以為篡了位就能搶走錦書?不管他成沒成事,太皇太后、皇太后都不能叫錦書活著了,紅顏禍水,錦書死路一條!”
莊親王抬眼看他哥子,心想或許錦書死了,父子就不會反目了,這女人的確是個禍頭子,殺了倒也不為過。
“皇兄,倘或皇祖母她們容不得錦書,您又如何自處?”莊親王加著小心的問,“那頭賜死,您怎麼辦?”
皇帝轉過臉定定看著他,滿眼yīn鷙,“朕活著,就不會讓人動她,除非哪天朕薨了,到時顧不上了,只有撂開手,各自超生了。”
莊親王困難的吞了口口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到死都護著她,長輩也好,晚輩也好,誰動她就和誰拼命!唉,真是瘋了!宇文家的男人本就有個病根兒,不動qíng,萬事好說,一旦心裡裝了誰,那就難斷了。遠的不說,就說他們的老子,高皇帝英雄一世,最後怎麼晏駕的,皇帝比誰都知道!如今自己也要走上父輩的老路,倒真成了qíng天子了。
莊親王透過檻窗朝遠處眺望,乾清宮正殿漢白玉石台座勢高,下勁兒看,越過重重宮牆,能看見慈寧宮的重檐殿頂和飛檐最高處,脊背上cha著劍、身上拴著鏈子的吻shòu。
“世人只說鴟吻鴟吻,卻不知道鴟和吻原是一對。”太皇太后坐在耳房前的花架子下,看著屋脊正脊兩端的神shòu說,“這裡頭有個傳說,是我年輕那會兒聽來的,你想不想聽?”
錦書蹲在她身旁,一面給她捶腿,一面應道,“奴才自然要聽,老祖宗快說。”
太皇太后笑著捋她鬢角烏沉沉的發,緩緩道,“鴟吻是一公一母,吻是公的,在殿頂兩坡的jiāo匯處,有它坐鎮著,脊壟才能堅固不滲水。它愛占高兒,可有個毛病,一遇著打雷就想上天去。那不成啊,它走了沒人鎮守啦,於是東晉的道士就在它身上cha了把劍,拿大鐵鏈鎖住它,留它看守殿頂。”她又指了指垂脊上仰頭而視的檐角shòu,“那是鴟,是老婆。丈夫被困住了沒法動彈,她在下頭瞧著,日夜流淚,卻沒有辦法,只有在雷電jiāo加的雨夜裡奮立的往上游,好替丈夫擦一擦臉上的雨水。殿裡的人言笑晏晏,他們夫妻就在風雨里相依為命。你說說,這樣的一對兒,可不可憐?”
錦書聽了唏噓了好一陣子,手上動作也停了,只愣愣看著廡殿頂,隔了半天才抹著眼淚說,“真箇兒造孽的呢!原來檐角shòu還有這樣的故事。”
太皇太后順手替她整了整對襟上半松的葡萄扣兒,笑道,“可不是嗎,最難得就是個‘qíng’字,人活一世,遇上個真正愛的有多不易啊!像咱們這兒,皇帝妃嬪多,年年選秀女充後/宮。大伙兒都拍著胸脯的說愛皇帝,爭風吃醋也常有,可爭得最多的還是誰的妝奩頭面值錢,誰的衣裳料子貴重,誰家哥哥兄弟提拔進了軍機處……有時候想想啊,你們萬歲爺也罪過的,他沒有貼著心的人兒。那些妃嬪,一人一個打算,千方百計的獻媚邀寵,轉頭就求賞賜,多叫人寒心吶!”
錦書料著老太太必然又有一番說辭,心裡提了起來,唯恐她過問今兒皇帝晏起的事兒,自己怎麼辯解才好呢?
太皇太后見她憂心忡忡,便和塔嬤嬤相視而笑,低聲道,“好孩子,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今兒皇帝打發敬事房的人來回話兒,連我都唬了一跳,他御極十年,從沒有過這樣的時候。昨兒晚上留宿在你那裡了?可行了房?”
錦書臊得臉都要燒起來了,雖說宮裡問這個和問穿衣吃飯一樣沒講究,可好歹是閨房裡的事兒,這麼直剌剌的,任誰都要臉紅的。她囁嚅了半晌,終究還是沒法出口,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左右為難。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只道,“皇帝話里話外的,估摸著是要晉你的位份。我原也不反對,只不過你封嬪才半個來月,進了一趟幸立馬又冊封妃位,怕引人非議。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念過書,一定明白這個道理,對不對?依著我說,御賜的東西照賞不誤,晉位的事兒放一放再說。這升位份和升官一樣,得一步一步的來。等有了喜,晉妃,生了皇子,晉貴妃也好,皇貴妃也好,都使得。你知道你主子爺,整顆心都在你身上,你說的話他還聽些個。你要多勸著點兒,社稷為重,再愛也不能逾矩,這才是真的對你好,萬不能由著xing子來,那麼多的眼睛看著呢!”
錦書忙跪下磕頭,“老祖宗,奴才都知道了,回頭一定同萬歲爺說,請老祖宗放心。”
太皇太后拉她起來,笑道,“你最懂事,我都瞧著的。說真的,你們倆真能安穩過日子,我也就放心了。女人家,娘家好也罷,歹也罷,都算不得長久的。嫁了人,有了婆家,那才是正經自己的家。我上回聽說苓子在宮外挺好,嫁了個男人也是穩當人。你們姐倆好,你又沒個親戚走動,等得了空閒,把她傳進宮裡來敘敘,給你解解悶子。”
錦書應個是,又道,“老祖宗,奴才討您一個恩典。您還記得景陽宮的寶答應嗎?她怪苦的,奴才想去探探她,原本昨兒就去了,後來一忙耽擱了。再說沒您的示下,院子裡住了別的小主兒,怕叫人說嘴。”
太皇太后想了想,點頭道,“我記得這麼號人,也可憐見兒的。你想去就去吧,也是你心善念著她!給送些吃的喝的,瞧准了時候和你主子爺求個qíng兒,把禁足的令兒撤了吧,也容她走動。年輕輕的,關到多早晚是個頭啊!”
錦書笑逐顏開,蹲個福道,“老祖宗您真好!”
太皇太后笑道,“你感念我,就對皇帝好些兒,你們倆和樂了,我就高興了!”
第137章手種紅藥
東西六宮之中,大約景陽宮是最最冷落的了。裡頭住的人位份都不高,梅嬪是主位,住正殿前院。二進院原本是御書房,後來把藏書都搬空了,騰出來安置下一個貴人,兩個答應。
錦書帶著蟈蟈兒和幾個小蘇拉進景陽門,梅嬪正站在月台上吩咐小太監拾掇花糙,看見她便招呼開了,“噯,謹妹妹,我扭壞了腳脖子,恕我不能下來迎您啦。好妹妹,快上來!”
錦書暗道這人真有意思,便笑著應了一聲,示意蟈蟈兒接了小蘇拉手裡的食盒上了台階,邊走邊道,“姐姐好忙啊,怎麼不歇著?”
梅嬪由宮女扶著蹦了兩步,咧嘴笑道,“我閒不住,瞎忙唄。您是來瞧我,還是去瞧寶答應?”
錦書讓見禮的人免禮,上去攙她,淺淺笑道,“都是,她要瞧,您自然也要瞧的。這腳怎麼了?”
“快別提吧,那天哭喪回來崴著了。”進了明間讓坐,又道,“沒事兒,叫御醫瞧了,就是錯了筋,沒傷著骨頭,歇兩天就好了。”
錦書道,“還是仔細些吧!吃藥了嗎?”
“吃著呢,勞你記掛了。”梅嬪指著剛上的茶說,“我這兒吃花茶,拿上年的雪水泡的,您嘗嘗,是這個味兒嗎?”
錦書低頭看,杯里飄著幾片粉嫩的梅花花瓣,襯上龍泉窯口出的青釉縹瓷,滌滌dàngdàng,愈發的美態多嬌。
“果然還是您雅致,不光茶水入口好,還講究個形兒,瞧著就得人意兒。”錦書品了口,奉承道,“齒頰留香,真好!”說著招蟈蟈兒來,揭了食盒蓋子說,“我頭回到您這兒來串門兒,也沒什麼送您的,知道您愛吃小食兒,帶了點毓慶宮膳房裡做的東西,是些野jī瓜齏和胭脂鵝脯,您別嫌棄,隔了灶頭,就嘗個新鮮味兒吧!”
梅嬪笑道,“那敢qíng好,我難得往別處去,也沒吃過別的膳房裡出的東西。”
錦書看正殿的殿頂上一色的旋子彩畫,天花上是雙鶴藻井,寶座上懸“柔嘉肅敬”匾,便問,“這字是御筆?”
梅嬪回頭看了看,點頭道,“沒錯兒,萬歲爺賞的。我還說是抬舉我呢,就我,還能當那四個字?”
錦書道,“您大氣謙和,怎麼不配當?”雖說的確有捧的意思,可光聽她幾句談吐,就知道這位是個沒心眼兒的。和這樣的人打jiāo道才省力氣,不必時時的計較著下一句該說什麼,想啥說啥,那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