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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說,“我知道。”慢慢平靜下來,轉過身背對她,絲絲縷縷的痛無法擺脫。

    他不相信她見著了太子什麼都沒說,或者等李玉貴打發人去的時候,他們該說的都說完了。他們一定會互訴衷腸,也許還會裡應外合……皇帝蜷縮起來,多可怕,他們要在他心上扎刀子。這個女人不愛他,他一直知道。沒有愛,那就只有恨!她恨他,是不是巴不得他去死?他一片赤誠,換來她的深惡痛絕!

    錦書茫然看著帳頂,薄薄的紗像霧一樣,殿頂的和璽彩畫就掩在薄霧後面。

    眼角微濕,有淚滾落,迅速消失在玉色夾紗枕頭裡。一個沒忍住就失控了,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淚流完似的。

    不能哭出聲來,不能叫他聽見。他的心事她知道,宮裡沒有能瞞人的事兒,她和太子見面,坐在花樹下聊天,恐怕東西十二宮無人不知了吧!皇帝本來就忌諱這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會被魘著不足為奇。

    她該怎麼辦呢?他為什麼不問?他問了她就會解釋,可惜他qíng願憋著,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她轉臉看他,明huáng的褻衣下是寬闊的肩背。他可以擔當江山社稷,在qíng上卻脆弱得不堪一擊。她挪過去摟住他的腰,“萬歲爺……”  

    皇帝轉過身,用力把她摟進懷裡。他想問她,太子回來了,她是怎麼想的,可他不敢,他怕她說出來的話會讓他再死上一回。

    海藻樣的長髮纏纏綿綿分不出彼此,身子貼著,心卻走不近。各懷心思半夜無眠,聽得神武門上鐘鼓響過一通,窗戶紙泛起隱隱青色,皇帝不叫她起身,自己挪到外間去洗漱,喝了一口參茶便撂下了。佩上了朝珠、紅絨結頂東珠冠便往門上去,走了兩步突然頓住了,對李玉貴道,“你回頭傳旨,即日起,謹嬪沒有傳召不必進養心殿來伺候了。”

    李玉貴略一愣,躬身道“嗻”,又忙著伺候聖駕上了肩輿,眼看著一列典儀太監挑著宮燈引御輦往夾道那頭去了,回身進養心門,卻看見錦書站在木影壁後,身上披著斗篷,面色從容,只目光黯淡,像個偶人一般。

    她淡淡道,“諳達,勞你打發人把我的東西歸置起來送到毓慶宮去。”

    李玉貴看她那樣兒也不好過,只得寬慰道,“小主稍安勿躁,萬歲爺自有他的考量,等過幾日必定會去瞧您的。”

    她嗯了一聲,轉身回殿內去,梳妝打扮上也近辰時了,便帶著chūn桃和蟈蟈兒過慈寧宮請安去。  

    chūn桃囁嚅著,“這是怎麼話說的?先前不是一切都好的嗎……”

    錦書慘澹一笑,“花無百日紅,聖眷到頭了。”

    兩個丫頭惶然對視,看她撐著油紙傘站在天階前,日影下那麼纖細孱弱的一抹,叫人心驚,仿佛隨時會消逝,無跡可尋。

    她站了一會兒往慈寧宮去,進了明間看見太皇太后歪在大迎枕上,寶座兩掖坐著皇后和德妃,皇后下首是個嬪打扮的女孩兒,戴金約,佩綠彩帨,沉默著,低眉順眼的。

    “喲,謹妹妹來了!”皇后笑得很得體,起身來拉她,問道,“這是打哪兒來?昨兒養心殿侍寢麼?”

    錦書笑著應個是,一一請了安,皇后指著那女孩兒道,“這是容嬪,是這回選的秀女裡頭唯一留了牌子的,我做主,晉了嬪位。原說新人沒有一氣兒晉嬪的,不過既然有了先例,再晉一個也沒什麼,謹妹妹說是不是?”

    太皇太后臉上不大好看,手裡端著茶盞,點翠團壽的護甲碰著白瓷叮然作響。微嘆了口氣,暗道這皇后不知怎麼回事,以往那樣的賢德,這回竟要做攪屎棍子起來。皇帝chūn巡迴鑾就說了,今年選秀不充後宮,她這麼自做主張,也不怕惹皇帝不快。皇帝不問便罷了,倘或怪罪下來,她能得著什麼好處?  

    如今明知道皇帝和錦書才合上榫,她偏做梗,又要在中間打橫,這麼纏鬥下去,這大英後宮成了什麼了!

    “錦書的位份是我指派的,她身份不同,晉個嬪位算低的了,依著你主子的意思,只怕要晉皇貴妃的。”太皇太后乜斜皇后一眼,“你才大安就辦了這樣的事兒,我瞧你是病糊塗了。不過既然懿旨發了就罷了,下不為例吧!往哪個宮派?”

    皇后咬牙道,“奴才瞧毓慶宮空著,就往那兒派吧,也好和謹妹妹做個伴兒。毓慶宮是四近院,左右配殿、耳房、圍房,大小几十間屋子,照理兒該安置下五六位小主呢,暫且先讓兩位嬪住著吧!”

    這樣的指派也在qíng理之中,大英開國雖不久,可歷朝歷代後/宮的規矩卻是現成擺在那裡的。古來唯有中宮是皇后單住,從沒有一個妃嬪獨占一宮的道理。

    德妃捋了捋膝頭的襴紋,似笑非笑的看著錦書道,“謹妹妹怎麼不說話?莫非是有異議?”

    錦書坦然一笑,“德主子說笑了,皇后主子的定奪再好不過,我正嫌冷清,有容妹妹做伴兒,求之不得呢!”  

    太皇太后也無話可說,撫著大白的貓頭道,“既這麼,著人上惇本殿歸置去,容嬪跟著謹嬪先去吧!”

    錦書和容嬪起身跪安,等齊退到殿外,錦書才仔細打量這位新人。年紀和她相仿,瓜子臉兒,白白靜靜的,眼波流轉間竟有說不出的媚態。錦書不由得笑,皇后真是用心良苦,爺們兒應該都喜歡這樣的美人吧!

    第141章無言自愁

    “容妹妹多大了?”錦書邊走邊問,“我瞧著咱們年歲應該相當吧!”

    容嬪謙恭道,“我是甲子年九月二十一生人,姐姐呢?”

    錦書笑道,“我原說呢!咱們真是同歲的!我的月份兒最大,正月里的,破五那天。”

    容嬪哦了聲兒,“真箇兒好日子,您和財神爺同天生日呢!”又道,“往後我要叨擾了,也請姐姐多照應。”

    錦書攜了她的手道,“別這麼說,都是伺候主子爺的,不說誰照應誰,和睦最要緊,要是我有哪兒不周全的,您要多包涵才好。”  

    “那我可不敢當,才進宮的時候就聽說您聖眷隆厚,橫豎您是這宮裡挑在大拇哥上的人物。”容嬪囁嚅道,“我雖晉了位,連萬歲爺的面兒也沒見過呢!姐姐,萬歲爺長得什麼樣兒?”

    錦書的笑容凝固在唇角,漸漸冷卻下來,略平了心緒方道,“什麼樣兒……高高的個兒,五官很好看,xing子不算熱乎,待人冷冷的,還有……”還有無邊的溫柔,有些黏人,有時候是二皮臉,待見你,能把心掏給你。不待見你,冷言冷語,也能把你的心捅個窟窿出來。

    “我說不清楚,您早晚有侍寢的時候,那會兒再仔細瞧。”她拍了拍容嬪的手,勉qiáng笑道,“放心吧,俊著呢!”

    容嬪紅了臉,越加嬌俏動人,絞著手上的帕子低聲道,“我是奴才,既然晉了位,只有伺候的份子,哪裡有挑揀主子的道理!再說有您在,怕也沒翻牌子的機會。”

    錦書一怔,她的確是成了宮裡所有女人的公敵,連這位甫進宮闈的容嬪都知道了。

    她搖頭,“這話不對,萬歲爺不是我一個人的,我算得什麼……什麼都不是。”  

    約是受了涼,加之心裡勞乏,錦書回到毓慶宮就病了,行經不暢,病症來勢洶洶。生薑紅糖加了花雕,卻是克制不住,痛得死去活來。

    木兮她們慌了神,回了內務府請御醫來,別的法子沒有,只有開方子抓藥,急火急煎,一碗藥下去,少時也看不出藥效來。

    chūn桃看著錦書氣若遊絲,將將吊著氣的樣子,心裡急得發燥。偏偏西配殿裡的容嬪打理屋子,她帶進宮的嬤嬤蔡氏嗓門兒奇大,指手畫腳的分派小太監差使,聲如洪鐘,一張嘴,毓慶宮都得晃三下。叫喊聲、挪桌挪櫃的響動,把人聒噪得不安生。

    “真是了不得了!”chūn桃擼袖子叉腰,打開門邁出去,指著對面的雜役太監呵斥,“混帳東西怎麼沒眼色?謹主子愛清淨,況且又在病中,你們這麼個鬧騰法,還要命不要?”

    西偏殿裡的人頓下手裡的活計都愣住了,容嬪的奶媽子不是省油的燈盞,yīn陽怪氣的一哼,“姑娘這是打誰的臉呢?謹主子病著自去養病,咱們容主子晉位是大喜事,屋子裡自然是要收拾的,難不成礙著旁人,自己還弄得偷偷摸摸的?又不是做賊!”

    chūn桃被她呲達得不輕,即刻立起了兩個眼回敬過去,“好個能gān嬤嬤,你說話可留神了,什麼旁人?又是什麼做賊?宮裡的規矩你懂不懂?這裡比不得外頭,滿口胡謅是要挨板子,打死不論的!”chūn桃冷笑道,“這裡原是萬歲爺親指給謹主子單住的,你們是憑著皇后娘娘的恩典才住進來,來者是客,咱們主子好/xing兒,你們也要知趣兒,沒的討人厭就不好了。”  

    兩邊嗓門越拔越高,卻不見容嬪的影子,那嬤嬤把手裡的撣子一撂,跳出門檻來,隔著明間就叫罵上了,“好利的一張刀子嘴!回頭我就回皇后娘娘去,讓她另派地方給我們容主子!姑娘你可別忘了,謹主子和咱們容主子位份是一樣的,你別欺人太甚,鬧大了謹主子也沒好處!了不起咱們到皇后主子面前評理去,看看皇后主子怎麼斷!”

    錦書只覺耳邊嗡嗡直響,人也木木的,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半抬起身來問蟈蟈兒,“外頭大呼小叫的,怎麼了?”

    蟈蟈兒憋了一肚子火,安撫道,“主子寬心,快歇著,奴才出去瞧瞧。”說著放下幔子出了偏殿,關上菱花門方斥chūn桃,“你這蹄子也沒分寸,怎麼同嬤嬤計較上了?”

    蔡嬤嬤暗道這倒是個明白人,大家客氣好過日子,那邊耀武揚威,這裡也吃不得虧的。你一味的忍讓,人家當你是忤窩子,欺負你上了癮,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這頭可開不得!

    正得意的瞟chūn桃,蟈蟈兒突然道,“蔡嬤嬤,不是我說您,您剛才那話扯上了兩位主子,那可是大不敬,論罪要拔舌頭的。您不是要比位份嗎?那沒法子比,咱們是毓慶宮主位,容嬪娘娘是從位。面上位份一樣是不假,可咱們主子享的是妃的份例,那是太皇太后定下的,您老要討說法,咱們就上太皇太后那兒去。您們才進宮,興許不知道裡頭緣故,我和您也說不上,只是勸您別捅灰窩子,惹誰也別謹嬪娘娘。萬一鬧大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chūn桃嗤笑道,“今兒容主子覲見太皇太后您沒在殿裡,連太皇太后都說,依著萬歲爺的意思,咱們主子原是皇貴妃的位兒,您還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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