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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這下是徹底冷靜了,心裡琢磨是啊,回去不得,不說宮門下了鑰進不去,就是騰飛進了宮牆,人在太子哪裡,他又能怎麼樣?鬧出了笑話來,反倒失了君父的臉面。

    他長嘆一聲,抖了抖腿,“你還真應了那句話,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李玉貴,你好樣兒的!”

    李玉貴這時方知道後怕了,趕緊撒開手爬退了好幾步,咚咚磕著響頭道,“奴才一片赤誠,也顧不得自己生死了,就想攔著萬歲爺點兒,一時御前失了儀,甘願受主子責罰。”

    皇帝哼了聲,“你三個月的俸祿沒了,到後扈處領二十板子,小懲大誡吧。”

    李玉貴領旨謝恩退出了御營,仔仔細細摸了摸頂子和腦袋,還好都在,終於舒舒坦坦長出了一口氣。仨月俸祿沒了就沒了,二十板子不過做做樣子,誰還真往狠了打御前總管啊!這回的差辦得還不賴,要是能叫萬歲爺寬心,那就更齊全了!

    就著火光他碰巧看見了太子的髮小,二等護衛圖里琛打門前巡營經過,連忙招手叫他過來。

    圖里琛拱了拱手,“李諳達有什麼吩咐?”  

    李玉貴湊過去咬耳朵,這樣那樣的吩咐了,圖里琛躬身領命,便回身快步朝上虞處去了。

    接下來該上後扈處吃板子去了,他接過小太監手裡的傘,剛要抬腿挪地方,一對禁軍高擎著火把赫赫揚揚從遠處而來。細一看,領頭的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上身是一襲荔色哆羅呢天馬箭袖,腰間掛著紅色緞串珠繡葫蘆活計,腳步一邁,儘是龍騰虎躍的威風。

    李玉貴猛地傍著了救星,眉開眼笑的迎上去深打了個千兒,“莊王爺,您總算回來了!奴才可想死您老人家啦!”

    第七十章幾行歸塞

    莊親王宇文長亭,大英朝唯一的鐵帽子王爺,和當今聖上是一個爹的親兄弟。

    莊王爺的為人吶,真讓人摸不著邊!他專愛玩兒,對吃食也有研究,你要問他哪裡出的油葫蘆好,他能告訴你,十三陵的最得人意兒,笨、老實、善叫;你要問他哪家館子的哪道菜最出名,他手指頭一點,海福樓的紅燒海參小蹄膀最解饞,一大盤下去,吃一席,飽一集。一集是五天,保管您肚子裡油水夠夠的。

    這人和氣是真的,沒有王爺的架子,就是有時候沒譜。好的時候是好極了,可要是哪天不樂意了,轉臉不認人,和皇帝也敢撈起袖子來掐架,總之挺難琢磨。不過可貴在不耍心眼子,是個直來直往的xing子,對朝政不太上心,平常愛提溜個鳥籠上茶館子,還愛票戲。  

    說起票戲,嘿,那真是絕活!不論學誰,張嘴就來。武打場上打點兒,腕子甩動開,把單皮打得又爆又脆,趕得上撐場子的老手。

    說來說去,這位爺啊,絕頂聰明,與人無爭,與事無忤,就是機靈不用在正經地方。小半輩子沒gān過壞事,吃喝玩樂,盡qíng的受用,連萬歲爺都說他是耗子掉進了米缸里,世上第一等逍遙快活的人。

    莊王爺人qíng世故門兒清,他對皇帝御前伺候的都挺客氣,看見李玉貴緊走上來打千兒,連忙伸手扶了一把,“喲,李大總管!長遠不見,您老身子骨好啊?”

    李玉貴受寵若驚,應道,“勞您記掛著,奴才好著呢!王爺這一路辛苦,瞧瞧,袍沿兒都濕透了。”

    莊親王嗨了聲,“這算什麼!前邊換下來的才叫真濕,胳膊一夾都能擰出水來。”言罷又道,“我想起來了,我上月淘騰到幾瓶呂宋國的淡巴菰,那可是鼻煙里的祖宗,蠟封了好幾十年了。吸兩鼻子,再候著打倆噴嚏,那叫一個鬆快!這會兒在後頭的囊子裡呢,回頭我打發人給您送一瓶去。”

    李玉貴哎喲一嘆,搓著手道,“奴才無功不受祿,這怎麼好意思呢!”  

    莊親王嘿嘿笑道,“瞧您說的!您這麼起早貪黑的伺候咱們萬歲爺,您沒有功勞,誰還敢居功啊?”說著撂高往行在里探看,問道,“在裡頭呢?”

    李玉貴知道他問的自然是萬歲爺,忙點頭道,“在呢,今兒心裡不大痛快,您進去可得留神說話。”

    莊親王轉頭看他,很有些疑惑不解,“怎麼話說的?哪個沒眼色的惹著他了?是太子?還是那個愛梗脖子愛較真的昆和台?他可有小兩年的沒拉臉子了,叫你這麼一說,我還有點兒怯呢!”

    李玉貴訕訕笑了笑,心想就您還怯呢?張口閉口“他、他”的,這世上也沒第二個人敢這麼背後呼聖駕的。

    “這事兒啊,咳……狗啃月亮,找不著下嘴的地兒。”李玉貴愁眉苦臉的說,“您見駕去吧,奴才得上後扈處領二十板子去了。”

    莊親王嗬了聲,“怎麼的?這火夠大的!”

    連忙整了衣冠朝行在走去,營帳四圍的御前侍衛紛紛沖他打千行禮,他笑模笑樣的抬了抬手,到了門前剛要開口,裡面人打了氈帘子出來,對著他請了個撅屁股安,“王爺回來啦?”  

    莊親王一看是慈寧宮的順子便笑了,“咦,你小子得了高枝了?在什麼值上侍候?”

    順子引了他往裡去,一面悄聲說,“奴才伺候文房。王爺覲見吧,別叫萬歲爺等急了。”

    莊王爺重整了臉色等候司儀太監進去通傳,一會兒裡頭高唱道,“傳,莊親王長亭,入庭面聖。”

    他垂著手過了一道上用錦幔,眼前豁然開朗,皇帝在行在那頭的寶座前坐著,看上去臉尖了,八成是國事繁重熬瘦了。莊親王不無傷感的想,他這哥哥太不容易了,皇帝當得七勞八傷的,活得一點兒樂子都沒有,太可憐了!往後自己也不遠遊了,就乖乖在京里呆著給他分分憂,宗族裡的那些堂兄弟們都兢兢業業的當差,何況他這個親弟弟呢!

    他上前抹袖子請跪安,“臣,長亭,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快起喀。”皇帝從御桌後快步走出來,一把扶住莊親王的胳膊,“三弟,好兄弟,你可回來了!這一路可好?”

    莊親王道,“蒙萬歲掛念,臣弟一路都順遂,就是淋了點雨,鼻子不通氣兒了。”  

    皇帝點了點頭,吩咐道,“給你們王爺端熱薑湯來驅寒。”邊說邊從平金荷包里掏出個壽字紋的鼻煙壺遞給他,笑道,“試試吧。”

    莊親王抬頭看他,前頭還一本正經,轉眼又露了腚,咧著嘴大剌剌道,“嘿,您多早晚也玩鼻煙了?我還想著這回帶的好東西要勸您嘗個鮮呢。”

    “用不著你勸,老安親王家的長鴻早就打發人送過來了。”皇帝說著,指了下首的杌子,“坐下吧。”

    莊親王也不客氣,謝了恩一屁股落座,拔下鼻煙壺上的塞子道,“臣弟失儀啦。”言罷左右開弓呼呼一吸溜,兩個鼻子眼兒里立馬吸滿了煙沫子,大張著嘴等候打噴嚏。

    皇帝細打量他,黑了不少,jīng神頭倒好得很。這弟弟比自己小兩歲,按著序齒行三,打小就是一塊上山下河的好玩伴,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看見他就讓人快活。皇帝瞧慣了他各式各樣的怪腔調,這點丑模樣於他來說壓根算不上什麼。

    莊親王痛快打了兩個噴嚏,伺候巾櫛的太監送來了帕子,他捂著鼻子一通擤,才說,“這下子通了。”  

    皇帝問,“皇考定妃好不好?”

    莊親王說起他那個媽來就頭疼,“好得很,就是才到雲南那會兒臉上曬壞了,脫了一層皮,這陣子對著鏡子長嚎,見人就讓看眼稍那個指甲蓋大的黑斑。我說先帝爺都去了那麼些年了,還圖什麼漂亮!甭管您是長成一臉大麻子,還是裹上一身的橫ròu絲兒,做兒子的不嫌棄就行了。”

    皇帝敞開了笑起來,“是這話。”

    帳內帳外的人聽見皇帝的笑聲,齊齊心落了地,暗拍著前胸出了口氣,幾位御前管理大臣像撿著了一條命似的,烏著臉垮下了肩頭。

    茶水上的人送了個蓋盅進來,莊親王端過來埋頭唏溜好一通造,喝完了掖掖嘴,接茬道,“我在良鄉和她分了道,打發人先把她送回去了,她還說要來瞧您,要跟著上豐臺去。我這一路坐車顛得骨頭都散了,她老人家比我還硬朗呢!”

    皇帝道,“你該帶她來才好,又用不著你伺候。”

    那是客套話,莊親王自然是知道的,他也識趣兒,忙道,“得了吧,她說曬傷了ròu皮怕回去寒磣,叫人笑話,見天的往臉上抹珍珠粉。我是瞧慣了,可要猛不丁站您面前,非得驚了聖駕不可。”  

    皇帝喝著茶笑了會兒,才道,“你這趟差當得好,河工塘工,水利營田,沒有一樣不妥貼的,回頭要什麼,賞你。”

    莊親王道,“說起賞,您還真該提拔提拔雲南鹽道,那可真是個清水好官,任在那麼肥的缺上,愣是兩袖清風。家裡五間瓦房,沒一個下人伺候,統共十來口人,月例銀子八九兩,人吃牲口嚼的,到了年底就鬧饑荒。他老婆上娘家打秋風去,娘家不待見,罵她嫁了個窮孝廉,她老婆哭著回來抹脖子上吊,虧得救得快,否則家都散了。”

    皇帝想了想,“鹽道上是陳燦,承德三年的貢生殿試二甲。”

    “沒錯。”莊親王點頭,“這年頭這樣的人哪兒找去?好官啊,我使了人掃聽,口碑沒話說。”

    皇帝刮著茶葉沫子說,“那就著吏部調他補按察使的缺兒吧,一年還有萬把兩的養廉銀子好領,總能寬綽些了。”

    莊親王應了個嗻,兄弟倆坐在一塊閒聊。莊親王說回來的路上路過房山,看見褡褳火燒撒家兄弟四個搶秘方打架呢,四個媳婦也參戰,打得坦胸露背,褲子豁到了大腿根,倒在地上又推又揉,那是ròu山疊ròu山,別提多帶勁了。  

    莊王爺邊說邊咽口水,樂不可支的前仰後合,對於他們這些紫禁城裡的斯文人來說,打仗是在肚子裡的,誰見過養尊處優的貴婦們甩了臉子親自上陣的?哎呀,女人對掐和爺們兒不一樣,扯頭髮,咬ròu,無所不用其極。莊王爺嘖嘖道,“萬歲爺您是沒見著,比唱大戲還好看。”

    皇帝笑道,“你是拿人家的晦氣逗悶子,哪天你們家後園子裡來這麼一出,我看你能不能笑得出來。”

    莊親王豎起了眉毛,“她們敢!叫我知道了抽不死她們!一人打四十板子,看還鬧不鬧!”

    皇帝一聽見廷杖之類的話就戳到了痛處,他心裡發澀,頭暈目眩,腦子裡反覆念叨著錦書的名字,頗有些失魂落魄,不過勉力自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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