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頁
查克渾道,“回萬歲爺的話,自打莊王爺說的馬找到之後,奴才在那家客棧附近細細的盤查,問到取燈胡同,有個漢民婆子說,是有這麼個小後生和她打聽過出城的事兒,她指了東直門給她,後來人往羊尾巴胡同去了。"
皇帝忙回過頭來問,“就她一個人嗎?”
查克渾道,“是,錦姑娘是獨身一人,身上還穿著出宮時候的衣裳,那個漢民婆子看得清清楚楚的。”
要出城去,光憑她一個人能往哪兒去?皇帝說,“把畫像發到城裡各處租車鋪子去,但凡看見相像的人,先別問出處,一律扣留下來,只要留住了人,回頭給重賞。”
查克渾應了個“嗻”,“奴才往各門上加派了關防,進出城要衙門簽辦的良民文書,奴才料著,錦姑娘就是cha翅也難飛出鐵桶一樣的北京城去。”
皇帝瞥了他一眼,“光說不練假把式,人在城裡總有露頭的時候,要是叫她出了城,查大人,你的陽壽就到頭了。”
查克渾打了老大一個寒顫,吶吶道,“奴才省得,奴才一定拼盡全力,不敢有負主子聖望。”
殿裡燃的安息香叫人頭疼,宮裡原有定製,什麼時辰點什麼塔子,眼下已近亥正,到了安置的時候,按著常規是該人定了,可人能定下,心卻定不下來。他像架在火上烤似的,焦躁得沒了邊兒,對侍立在書架前的長滿壽斥道,“怎麼沒眼色?多早晚有正殿裡點安息香的規矩?還不撤了!”
御前的人嚇得直抽抽,手忙腳亂的把銅香爐搬了出去。查克渾驚出一腦門子汗,偷著覷了眼天顏,悶聲道,“請萬歲爺息怒,奴才請萬歲爺的示下,明兒中晌要是再沒信兒,請萬歲爺准奴才挨家挨戶的盤查。先前只查客棧酒肆和車馬驛站,萬一錦姑娘留宿在百姓家裡,豈不白làng費了時候?奴才知道主子不願擾了平民的清靜,可眼下還是找著姑娘要緊。”
皇帝想了想,到了萬不得已只有這麼辦,他顧不上別的了,再找不著她,他是一刻不能活了。他點了點頭,“以午時為準,午時還沒見人就辦吧。逮著了別為難她,不論什麼時候,全須全尾的帶來見朕。”
查克渾“嗻”了一聲卻行至殿外,抹了把冷汗無語望天。苦差事啊!四九城東西兩城統共有十幾萬戶人家,還有人口頻繁流動的大雜院和本司胡同、演樂胡同這些個粉頭子云集的地兒,這塊硬骨頭要啃下來得花多少氣力,光想想就叫人下盤發虛。
李玉貴攏著袖子站在滴水下,拿眼睛問外頭尋人的進展。查克渾一臉菜色,無奈地搖了搖頭,抬手整整甲冑上的前擋,憋著氣朝乾清門上去了。
御前的太監高樂貓著腰出來沖他勾手,“總管快來,萬歲爺傳呢!”李玉貴趕緊垂手進去打千兒,“主子爺,奴才在這兒伺候呢!”
皇帝靠在御座兒上捏自個兒的眉心,聲音里都透著倦意。他說,“叫你打探的事兒怎麼樣了?”
李玉貴一凜,呵腰道,“回萬歲爺,太子爺那兒沒什麼動靜,景仁宮早就下了鑰。太子爺齋戒後回書房裡看書,聽說錦書丟了就發了會子愣,一句話也沒說,就打發人收拾行禮,準備著明兒出湖廣督察軍餉的事兒了。”
皇帝生xing好疑,總覺得太子不會這麼若無其事把這件事撂在一邊不管不問。自己的兒子自己明白,太子重qíng,他對錦書的愛不會比自己少,不過現在暫且壓抑,到底是煙消雲散了,還是積攢起來爆發,還得走著瞧。
“仔細留意著,那裡一有動靜就來回朕。”他站起來往暖閣里去,仰天倒在褥子裡想休息,眼睛又gān又澀,腦子卻十二萬分的清醒,從第一回在太皇太后屋裡見她開始,從頭到尾的捋了一遍,越想腦仁兒越疼。他那樣愛她,只知道愛她,一心想把她拴在身邊不讓她離開,可她的心思他知道多少?或者還不如太子了解她。自己眼下渾渾噩噩也無用,也許太子知道她的下落,他們私下一定有過接觸。
慕容家滿門被他像除糙一樣連根拔起了,她在宮外絕沒有親人可投奔。親人……撇開那死活不知的慕容永晝,她還有什麼什麼牽掛?
皇帝猛然驚坐起來,他怎麼忘了這茬!慌忙喊李玉貴,嗓音都帶著興奮的顫抖,“去傳令軍機處擬詔,著河南總督指派一牛錄綠營兵上泰陵候著,要密切留意永寧山下一糙一木。朕知道她孝順,倘或九門上有個疏漏把她放出去了,她出了四九城沒有不去祭拜父母的道理。快!”他在迎枕上奮力一拍,“你杵在這裡gān什麼?還不快去!”
李玉貴唬得舌頭都捋不直了,“嗻”字說得不成了調,連滾帶爬的出了暖閣,一路飛奔往貞度門方向去了。
太子在桌前靜靜坐了四個時辰,人都木得沒了知覺。他狠狠瞪著眼前的那行楷書,什麼“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他以為讀佛經能滌dàng心中怨恨,誰知沒有半分半毫的作用。
他合上書頁下死勁兒摜在桌前的金磚上,皇父不是愛她,拿她當寶貝嗎?怎麼把她弄丟了?既然不在乎,為什麼還要和他搶?他可比唐明皇高明多了,堂而皇之順走兒子的心上人,做皇帝真是個好差使,願意gān什麼都沒人敢追究,難怪有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要往那個高位上爬。他看一眼印盒裡的金印guī鈕,血紅的印泥直晃人眼。他攥緊了拳頭,總有一天要換成玉印,到時候他也能隨心所yù了是不是?
容升在檻窗下探頭探腦的,他疲乏的應了聲,“進來。”
“主子。”容升膝頭在金磚上一點,“皇城根下都設了關防,還是沒有眉目。”
他嘆了口氣,“接茬兒找,要是能在皇上之前尋著她,想法子把她送到莊子上去。”送到那裡去……他不做這個太子了,大業也不圖了,帶她離開,遠走高飛。
容升為難的說,“可惜只剩下半夜時間,明兒您就要出京了,離了城鞭長莫及啊。”
太子動了動僵硬的腿,眼神飄向檻窗前的那株盆景梅花,“出了京和姜直分道走,先不去湖廣,先上易縣去,慕容家的祖墳在那兒呢!碰碰運氣吧,萬一時候對了恰巧碰上,那就是命里註定的緣分了。”
既然命里註定還顧忌什麼!太子把臉埋在臂彎里,有千萬種想頭,卻仍舊覺得空虛,惆悵無邊。
第121章峰迴路轉
厲三爺在被窩裡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誰攤著這麼糟心的事兒都不能好過!家裡來了個大寶貝,是送也不好留也不好。留了怕得個窩藏逃犯的罪名,送嘛,四九城圍得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要把一個大活人送到城外頭,談何容易!
怪誰呢?怪就怪苓子多事,女人心軟乎,明知道是個大麻煩,還往家裡領,這下子可怎麼辦才好?
他借著檐下上夜的燈往邊上看,她倒是呼吸勻停,沒事人一樣。厲三爺那叫一個百爪撓心喲!他伸手攮了攮,“苓子?媳婦兒?”
苓子閉著眼問,“想著什麼好法子了?”
敢qíng這位也沒睡著!厲三爺索xing摸索著坐起來,他愁眉苦臉的說,“要出城也不是不成,二哥哥在朝陽門上管糧運,那道門上多走官車,最不濟弄套押糧的行頭給她換上,混在人堆里興許能過關。可這是險招,萬一露了餡兒,害了咱們不算,還要拖累二哥哥。”
苓子也摸黑靠在炕柜上,喃喃道,“橫豎給想想轍吧!這回幫了她,也不枉我和她好了一場。”
厲三爺轉臉看著她說,“我的傻媳婦兒,你還真是一根筋的主兒!我覺著你送她出城不是什麼好事,可能反害了她。你想想,她一個姑娘家,沒親沒眷的,出了北京城往哪兒去?要是路上遇著些有歹心的人,出了點什麼事兒……哎呀,那可比在宮裡受罪一千倍!”
苓子叫他一說也怔住了,懊惱地嘀咕,“那你說怎麼辦?她鐵了心的要走,眼下也出了宮,還能怎麼?把她硬綁著送回去?那她不得恨我一輩子!”
厲三爺吧唧了一下嘴,“我就說你們娘們兒辦事欠考慮,她自小在宮裡長大,外頭的人qíng世故全然不知,也料不到人心有多險惡,悶著頭出來了,還整出這麼大的動靜,宮裡當家的能撒得下手也就罷了,這會子鬧得,你瞧瞧!”他扭了兩下湊過來些,低聲道,“若依著我,還是往宮裡報吧!我當面求見萬歲爺,把事兒說清了,主子爺不是拿她當心肝嗎?就是回去了也不會有什麼責罰,只會往高位上晉,這樣對她才是最好的。”
“不成!”苓子吊高了嗓子說,“她拿我當姐妹,我不能gān這種缺德事兒!”
厲三爺慌忙來捂她的嘴,“姑奶奶,別嚷,叫她聽見了不好!”他大嘆一口氣,“我是為她好!你別一時婆媽,回頭害了她一輩子!你說是在宮裡做主子娘娘好,還是漂泊在外嫁個莊稼漢子好?也說不準連個莊稼漢都嫁不上,落到壞人手裡頭,賣到窯子裡去怎麼辦?你這才是造大孽呢!”
苓子沒了主意,呆呆坐在那裡瞎琢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搖頭說,“讓我gān這樣的事,我良心不得安吶!她會記恨我的,好不容易逃出來,我還出賣她,她見了我非得咬下我一塊ròu來!”
厲三爺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要不怎麼說你傻呢!你不會不叫她知道?我去求萬歲爺,求他好歹保全你們姐妹的qíng分,他這會子一心就想找著她,肯定是什麼都能答應。”他又悻悻道,“其實我也有私心,是想搭上這根高枝兒往上爬一爬。你想想,我這個二等侍衛從十五歲gān到現在,都五六年了,半點要升的意思也沒有。皇上對祈軍管得嚴,有銀子也沒處使,這趟是個好時機,不借這把東風,恐怕二等侍衛的銜兒要掛到死了。”
苓子驚愕的看著他,沒想到這個老實人還有這樣的心機,到底是商賈家裡出身的,算盤珠子撥得噼啪亂響,主意都打到錦書身上去了。
“您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她白了他一眼,“拿人家姑娘換你的前程,虧你想得出來!”
厲三爺窒了窒,倒頭就躺下了,嘴裡嘀咕,“得,全當我沒說!我明兒套車送她上朝陽門去,你不想揚眉吐氣,將來別後悔。”
街面兒上梆子篤篤的敲,一聲聲像敲在她耳朵邊上似的。苓子叫她男人這通車軲轆話說得沒了方向,顛來倒去的想,他說得也有道理。當主子,有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尊崇,何況她還愛著皇帝,在他身邊不是最好的結局嗎?要是出了北京,碌碌一生,或是遇上個人伢子給賣了,淪落成了粉頭,那不是糟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