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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親王又哪壺不開提哪壺,隨口問道,“才剛我進行在正遇著李玉貴領板子,怎麼了啊?”

    皇帝窒了窒,這還真不好說,告訴他李玉貴為了阻止他連夜回宮,被他給罰了?人家那是盡忠,自己使xing子,不問青紅皂白就賞他竹筍烤ròu吃?這怎麼出得了口!皇帝潦糙道,“那奴才愈發沒規矩,打他是好叫他長記xing。”

    莊親王道,“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我記得李玉貴是保定人啊。”

    “可不。”皇帝順嘴兒一應。

    莊親王喟嘆道,“保定太監好啊,有訣竅,會當差,頭子活絡……”

    正待要再夸兩句,帷幕掀起來了,門外走進來一溜huáng帶子,大大小小七八個,目不斜視的朝皇帝打袖點膝,“兒子們給皇父請安。”

    皇帝嗯了聲,小皇子們旋身給莊親王打千兒,“侄兒們給三皇叔請安。”

    第七十一章機中論錦

   

    莊親王起身樂呵的拱拱手,“小爺們也吉祥啊。”

    叔侄間的禮見過了,小皇子們圍攏來,因為怵皇父在,所以不敢造次,只小聲道,“三叔,這趟雲南之行好玩嗎?”

    莊親王道,“還不賴,等你們大了,能替皇父分憂了,就往各處當差去,見識見識外頭,瞧瞧咱們大英的萬里疆土。”其實他很想和他們聊聊潑水節上,那些傣族姑娘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最後是怕帶壞了孩子,到底忍住了。

    七皇子問,“您上年出京的時候答應咱們什麼來著,您還記得嗎?”

    莊親王豪邁道,“那不能忘!一人一柄百夷彎刀,在我的哈哈珠子肩上扛著呢,回頭我打發他給你們送去。”

    孩子們高興起來,不敢大笑,怕皇父怪罪,只好使勁憋著歡實在心裡。

    皇帝有了些年紀就不怎麼喜歡和孩子混在一處了,雖都是他的兒子,卻不像對太子那樣上心,和皇子們保持著距離,也成全了嚴父的威信。

    他攤了摺子改硃批,軍機處的奏本大多是各地平息外患的喜信兒,再不就是各府各郡囤兵駐守的調配布陣,或是各前鋒營火銃弓弩的配備補充。事兒繁雜,卻萬變不離其宗,皇帝對軍機事務向來是極熟捻的,勾勾兌兌間審了大半。  

    撂了筆抬頭看,幾個皇子早就恭敬站在兩側聆訓,他淡淡道,“今兒瞧你們騎馭有了長進,朕心甚慰,都是你們外諳達的功勞,等回了鑾各人都有封賞。”

    眾皇子躬身齊道,“兒子們代師傅謝主隆恩。”

    皇帝道,“這幾日你們都警醒些,明天到了豐臺,朕頭件事就是查閱你們的箭學武習,都給朕拿出看家本事來,誰掉了鏈子,回宮後就上靜室面壁去。時候不早了,都跪安吧。”

    皇子們領了旨,打千挨個兒卻行退出去,最小的十四皇子人小腿短,還在氈子上絆了一下,元寶一樣仰天倒下,愣是憋著沒敢出聲。二皇子十三歲了,生出了宇文家世傳的大高個子來,他有了做哥哥的沉著,悶聲不響的撈起十四爺的小身子往背上一馱,照舊領著兄弟們緩緩退出了皇帳。

    皇帝冷著臉等皇子們盡數散了,這才忍不住嗤笑起來,莊親王拍著腿歡暢道,“真成!我瞧著比咱們當年qiáng多了,老十四是好樣的,我六歲的時候還在搖chuáng上躺著呢!還有東齊,處變不驚真丈夫,皇子們個個都了得!”

    皇帝調侃道,“生在天家就該這樣,你是個異數,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莊親王悻悻道,“人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您這樣編排我可就不厚道了!話說回來,我走了大半年的,我們家那窩崽子不知道怎麼樣了。”

    皇帝只道,“好好的,和諸皇子一塊兒在宗學裡讀書,三通四史頭頭是道。就是老大東贊叫人頭疼,你怎麼養出了這麼個學究?八股文章能把人憋死!上回朕去上書房瞧他們做學問,大師傅把各人寫的時文敬獻上來,讀到他那篇,害朕頭暈了半天。”

    莊親王一聽大感意外,覥臉笑道,“哎喲,真是咱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這可是稀缺玩意兒,我還當我養出來的儘是溜鳥養蟈蟈的敗家子呢,竟能出這麼個寶貝,真不容易!”

    皇帝聽了太陽xué突突地跳,這是個什么爹啊?想得倒挺開的!兒子怯勺,老子全不當一回事兒,還在邊上拍手拍腳的叫好,幾輩子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兒!

    莊親王撓了撓頭皮,“才剛都進來過了,我怎麼沒看見太子?”

    皇帝稍遲疑了一下才道,“這趟沒叫他隨扈,朝中還有些事物要處理,朕留他主持大局,也好多歷練歷練。”  

    皇帝嘴上應付,心裡是有苦說不出,他真想找個人把肚子裡的苦水倒一倒,可這麼跌份兒的麻煩事,就是莊王爺再離經叛道,恐怕也要咂著嘴嘆上一嘆。皇帝打小就是個九曲十八彎的脾氣,他想gān什麼,總要斟酌再三才放手gān,開了弓就沒有回頭的箭,他只往前看,一條道走到黑。可這回他沒了主意,廟堂之上,臣工們面前,他照舊運籌帷幄,一個人時候就不成了,油鍋里煎熬似的。

    他看了莊親王一眼,這是他親弟弟,多好的傾訴對象啊!要是讓他出點子,他肯定有轍來應付……皇帝猶豫了會子,又掙紮上了。為君之人謹言慎行,他向來是一板一眼的,這話怎麼出口呢?就算撇開太子不說,錦書的身份是明擺著的,有幾個人能贊成他這種不要命的想法?

    莊王爺是聰明人,他常說自己天生就是做臣子的料,什麼忠貞不二,公正為要,那都是後話。按著他的理解來說,為臣之道,瞧主子眼色,刮什麼風掌什麼舵,那才是實打實的門道!萬歲爺幾次yù言又止,八成是遇著了不一般的煩心事了,既然憋了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來,可見肯定是根斷在ròu里的刺,他沒想好怎麼說,自己就不能追問,畢竟那是皇帝,天威難測,平日裡怎麼隨便都好,到了要緊的時候規矩還是要守的。於是他抿著嘴低下了頭,很恭敬的等著那邊主動找他排憂解悶。  

    皇帝倚著灰鼠椅搭,不時朝下首看,隔了半晌問,“朕囑咐你的事,你辦得可有頭緒?”

    莊親王起身揖手,“臣弟正要回萬歲爺這事兒呢!端肅貴妃的娘家人換朝的時候都處置了,十四以下的男丁也都發配出去了。要說咱們大理寺,辦事真叫一個牢靠!我打發人查了兩個月,硬是一個漏網的沒找到,不過倒是從沒入賤籍的家奴那裡打探到個消息--據說是往北邊兒去了,到底是哪裡,派出去的哨子還沒傳信回來,恐怕得再等幾天……請萬歲爺放心,臣弟下了命,一旦找著慕容十六,即刻就地正/法。”

    皇帝搖了搖頭,“別殺,押解回京,朕留著他還有用。”

    莊親王怔了怔,雖不知皇帝下達的那個格殺勿論的令怎麼不作數了,但他出於做臣子的本能,不問為什麼,gāngān脆脆“嗻”了一聲領命。

    皇帝的手指在桌上篤篤的點,那節奏時重時輕,時急時緩,聲聲敲打得人心發顫。他獨自琢磨,按理說是不該給自己留後患的,既奪了人家的江山,就別指望人家拿你當好人看,自己這麼做也不知道對不對,一門心思全為她了,不圖她感激,就圖自己往後看見她,能稍稍心安理得一點兒。  

    莊親王那兒受不住了,他沉著嗓子咳嗽起來,沖皇帝道,“大哥哥,您心裡有事不妨和臣弟說說,自個兒憋著不委屈啊?我都替您難受!咱們是一根藤上下來的,您還信不過我嗎?”

    委屈之類的話換別人來說那是藐視聖躬,其罪當誅!誰委屈了?誰又敢讓皇帝受委屈?可他現在聽見莊親王這麼說,尤其那句發自肺腑的“大哥哥”,真真是難以言喻的貼心窩子。

    皇帝嘴唇翕動了好幾下,悵然一嘆,“三弟啊……”

    莊親王垂手侍立著,略呵了呵腰,“臣弟在。”

    皇帝皺起了眉頭,遲登道,“朕……瞧上個女的。”

    莊親王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差點沒笑出來,啊了一聲道,“你說什麼?瞧上個女的怎麼了?”在他看來這是新鮮到無以復加的消息了,皇帝是天下之主,瞧上個女人值什麼?弄來不就得了!他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富貴叢綺羅堆里出來的大拿,怎麼也不像個棒槌啊,還為女人煩?轉念一想不對頭,既然讓他覺得棘手,那這事還的另說。莊親王充分發揮出了他的想像力,壓低了聲道,“您可別告訴我您瞧上的是勾欄胡同里的粉頭,難不成是教坊司的官jì?”  

    皇帝鐵青著臉喝,“你犯什麼混!朕是那種人嗎?”

    莊親王撫著他剛蓄起來的小鬍子吧唧了兩下嘴,“那是怎麼?還是您瞧上了哪位臣工的家眷?哎呀,那可不成,霸占臣妻好看相嗎?丟份子的事趁早別gān。”

    “真是荒唐!越說越沒正形了!”皇帝氣得腿顫身搖幾乎要暈過去,“你就不能往好了想想我?”皇帝很激動,連“朕”都不用了。他想自己大概是瘋了,才會找這個弟弟說心事,這人成天的走偏鋒,壓根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維來判斷。

    莊親王看見他發急了,忙搓著手道,“稍安勿躁嘛……您也別叫我猜了,省得氣著您,還是痛快說了吧,到底是誰?我想法子給您弄來,往被窩裡一塞不就完事兒了麼!”

    皇帝垂下眼喃喃,“真要像你說的那樣簡單倒好了。”

    莊親王道,“還‘複雜’上了?那得好好琢磨琢磨。到底是誰啊?選秀的時候不是快到了嗎,不行就給她換個身份改個籍,這也不難辦啊。”  

    皇帝腦仁兒都疼了,他頹唐道,“她人就在宮裡,改了籍也沒用,個個都認得她。”

    莊親王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既然在後/宮裡,那他還有什麼可躁的?愛翻誰的牌子不是一句話就齊全的嗎?能把皇帝陛下愁成這樣,必是個有來頭的。內廷女眷除了后妃宮女、嬤嬤奶媽子,就只有先帝爺留下的太妃太嬪們……

    莊王爺心裡直抽抽,他到底是瞧上誰了?皇帝被他那幽幽的目光看得背上生寒,心道算了,都到這份上了,還藏著掖著反倒矯qíng,索xing說了,免得他胡亂猜測。他作勢清了清嗓子,“這人你也知道,慕容高鞏的丫頭,慕容十五。”

    莊親王半張著嘴愣住了,怎麼搭上這條線了?這不是冤孽嗎!殺了人全家,到臨了對人家動了凡心,活脫脫的找不自在!

    皇帝頗有些尷尬,又有些不快,掩著嘴寒聲道,“怎麼著?嚇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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