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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書低頭道,“也沒什麼,早上打內務府回來,在夾道上碰著的。”

    “說話了吧?”荔枝湊過來問,“說了什麼?”

    錦書怔了一下,“就問叫什麼,在哪兒當差。”

    “瞧瞧,可不是時來運轉了!”三個女孩兒笑得一臉曖昧,“回頭得了勢,好歹顧念著咱們,錦姑姑。”

    錦書不理她們打趣,往陳太監杯里敘了水,道,“諳達,那我這兩日就在屋裡聽信兒,蕭姑姑那兒勞您給告個假。”

    陳太監想起前邊傳蕭姑姑到敬事房,把這事告訴她時她一臉的恍然大悟,“怪道我說調她到太皇太后跟前當差她不願意呢,原來還有這茬。”

    陳太監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七八分,心裡替自己的gān兒子可惜了,小德張是伺候太后的梳頭太監,才進宮那會兒就認了他當gān爸,有幾迴路過掖庭看見了錦書就動了心思,求了他兩回讓說媒,宮裡太監宮女結“對食”是常事,兩個可憐人湊在一塊兒過日子,好有照應,就和一般夫妻差不多,就少了“那事”罷了,太監不能人道,可也知道疼老婆,他看在小德張叫他一聲gān爸的份上就答應了,才打算找個沒人的時候單獨和錦書說,就出了這事,這回是要把話爛在肚子裡了,回頭還是叫小德張死了這條心吧,太子爺叫留著的人,誰活膩味了敢動!  

    忙應道,“你放心,我和蕭姑姑打過招呼了,你安安心心歇著,等上頭有了吩咐,我再打發人來知會姑娘。”起身拍拍衣裳道,“行了,我該走了。”

    屋裡人都送到門前,客客氣氣道,“諳達慢走,不送了。”

    陳太監回了回手,打著傘慢慢悠悠出院子去了。

    幾個人上炕坐定,閒聊了一會兒,荔枝說,“虧得有這齣,要不得出事兒。”

    錦書不明白,問道,““怎麼了?”

    荔枝掖掖搭在腳上的被角,抬抬下巴道,“就那陳太監的gān兒,梳頭張,和我打聽你不知打聽了多少回了,我瞧那小子憋著壞,太子爺不發話怕是就要叫他gān爸來保媒了。陳太監什麼人?老虎頭上都敢薅一把毛的主,你要是不答應試試,除非你不在大內,否則就整治死你,你這回是命大呀。”

    錦書漲紅了臉,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木兮呸了口,“這些沒陽壽的!缺了嘴子的茶壺,還學爺討媳婦,也不怕下輩子做牲口!”  

    “所以我說是好事,能出掖庭就成,白撿了半條命似的。”chūn桃嘆口氣道,“不過太監里也有缺心眼的,就像咱們貴喜公公,今兒侍膳時出了岔子,皮爪籬吃了個夠。”

    眾人一驚,“怎麼回事?”

    chūn桃搖頭道,“今兒犯了忌諱,也不知怎麼的,腦子趕不上嘴,當差也好些時候了,竟連侍膳不勸膳也忘了,狗搖尾巴一樣和太皇太后說:老祖宗,這是新下來的菜式,壽膳房費了好大的功夫做成的,奴才伺候您嘗嘗。好傢夥,把他師傅嚇得臉色都變了,皇上也在呢,不要命了!差事當下來後,他師傅親自上手,巴掌打得放悶pào似的,我聽著都疼!”

    宮裡掌嘴戴上皮手套打,聽不見脆亮的響,挨的人卻很疼。規矩是死的,伺候主子光嘴上會說不成,就好比侍膳,只管當好您的戳腳子,盡著心的看主子眼色。天家用膳和老百姓吃飯不同,居家過日子,待親朋客氣,讓一讓菜是常見的,在宮裡不成,主子不言聲,旁邊執家法的太監卻要呵斥,不許多嘴!就這,jiāo了差使,洗gān淨臉擎等著掌刮吧!

    幾個人瑟縮一下,荔枝喃喃,“這會子不知怎麼樣了,八成幾天吃不了飯了。”  

    chūn桃笑道,“那小子皮實,捱幾下扛得住,可惜了芋頭番薯,吃不成了。”

    木兮啐她,“得了吧,人家都挨打了,你還惦記著吃呢!”

    四個人笑鬧了一陣子,chūn桃道,“難得這麼齊全,虧得今兒下午准了我半天假,咱們才能湊到一塊兒。說起對食,浣衣局銀針兒的菜戶是誰,你們知不知道?”

    chūn桃是個話簍子,又在同樣愛聽閒話的定妃宮裡當差,那新鮮事,說起來一車一車的,見眾人搖頭,她得意道,“告訴你們吧,配了背宮的鄭全福,就是乾清宮偏殿裡,背著光溜溜的小主送到皇上龍chuáng上的那個太監。”

    木兮歪著腦袋問,“怎麼是在偏殿裡?聽說是從小主寢宮裡背出來的。”

    chūn桃嗤了聲,“眼皮子淺的,你當是背著個大活人東宮西宮滿世界瞎跑呢!我聽姑姑們說,皇上翻了誰的牌子,那個妃嬪就等著提燈太監來領,到了乾清宮偏殿裡有專門的人伺候寬衣,脫完了大披風一裹背到皇上寢宮,也就幾步路的事兒。”

    荔枝覺得好奇,“都說皇上雨露均沾,到底心裡有偏向的人吧,敬事房誰的記檔最多?”  

    女孩子們對這類話題一般都感興趣,一面紅著臉,一面滿含期待的望著chūn桃,chūn桃難為的皺皺眉,“大致差不多吧,皇上勤政,聽說常‘叫去’,傳侍的天數很少,有時候深更半夜爬起來批摺子,批到不痛快的地方就拍桌子罵混帳,把御前的人嚇得氣兒都不敢喘。我昨兒從銀針兒那裡聽來的裡頭的規矩,學給你們聽聽,要不要?”

    荔枝和木兮拿帕子掩著嘴,chūn桃見錦書愣愣的,便問,“聽不聽,快說,回頭又罵我沒正形。”

    錦書也大方,點頭道,“你說吧,咱們都想聽。”

    chūn桃被她一句話逗樂了,“你倒是個直腸子,比她們慡快多了!”推開南窗看看,見左右無人,就壓低了嗓子道,“前面翻牌子的一溜過了,皇帝先上龍chuáng,被子蓋到腳踝處,腳丫子露在外頭,等背宮太監把人送來,妃子得從龍足這頭匍匐鑽進大被,然後就‘那個’……總管在窗外候著,還掐時間,要是時間長了,就在外頭高唱:是時候了!說是怕皇帝中馬上風。”  

    荔枝對“馬上風”一說不能理解,又纏著chūn桃解釋,chūn桃冥思苦想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錦書很坦然,這個她是知道的,大鄴時宮裡出過這事,發生在她大皇兄身上,當時就死了,所以一直記得太醫說的話,她複述道,“馬上風就是房事猝死,中醫稱‘脫症’,民間叫‘大泄/身’。”

    chūn桃道,“沒錯,就是這個!我沒念過書,說不出來。”轉頭問錦書,“你是怎麼知道的?”

    錦書噎了下,拉過炕桌上的篾籮低頭穿針,隨口道,“我小時候聽人說過的。”

    第六章高樓危闌

    雪後初晴,太皇太后坐在炕頭的錦字大坐墊上,陽光從玻璃窗口照進來,照得頭上的珠子熠熠生輝,太子上前行禮,“東籬給皇太太請安,皇太太吉祥。”

    太皇太后慈眉善目的笑,“好孩子,今兒沒去練布庫?難為你一大早就巴巴的跑來,你皇父還不曾來呢,今兒你趕得早。”

    太子道,“朝堂上有要緊的公務,漠北的八百里加急才到的京師,皇父這會子正和幾位中堂在東暖閣議事,要晚些才過來給老祖宗請安。”  

    太皇太后招呼嬤嬤端了奶皮子來,豆腐似的晃悠,上面灑了芝麻和杏仁,襯著翠綠的琉璃盞,賣相一等一的好,太子才發覺真是餓了,接了銀匙低頭用了兩口。

    太皇太后道,“你皇父處理政務,你不在旁邊學著,怎麼溜出來了?”

    太子把盞放在宮女候著的銀托盤裡,宮裡的規矩,吃菜不過三匙,多好吃都不許吃得底兒掉,太子接了清水漱口,掖了嘴忙道,“我得了皇父的恩准,先來給老祖宗請安的。”又故意道,“老祖宗真是的,東籬好容易偷個懶,頭一個來給老祖宗磕頭,老祖宗倒不待見我。”

    太皇太后對旁邊的貼身嬤嬤笑道,“你瞧瞧這猴崽子,小嘴兒甜,就會哄我高興。”招手道,“來,坐到太太這裡來。”

    太子摘了紅絨結頂冠,捱著太皇太后坐下,因為身量頗高,偏要像孩子似的靠在太皇太后懷裡撒嬌,窩著石青色的燕服,兩條腿伸得直直的,看上去十分可笑。

    太皇太后捋了捋他袖口的海龍紫貂滾邊,“我常聽說你學業jīng進,心裡也覺著安慰,你皇父二十歲御極,這風雨飄搖的江山到他手裡,花了這些年才漸漸富足qiáng盛,你可知道物競天擇的道理?多花些時候在為君之道上,方不辜負你皇父的心血,你皇父日夜為國事cao勞,你要多替他分憂,是你做兒子的孝道。”  

    “老祖宗教訓的是,東籬時時記在心上,未不敢忘。”太子的臉貼著太皇太后胸前冰冷的珊瑚佛珠,吶吶道,“太太,我昨兒遇著一個宮女……”

    太皇太后哦了聲,喜道,“咱們太子爺大了,前兒你母后和你皇祖母還說呢,你十五了,該選妃開牙建府了,等過了年吩咐宗人府擬個冊子上來,咱們好好挑挑,給你選個好媳婦。”頓了頓又道,“你才剛說瞧上個宮女?可問了在哪個宮當差?是誰家的女兒?要是門第過得去,我就給你作主了,再不濟,先收在房裡,回頭封個良娣也成。”

    太子想了想,這件事不太好辦,要瞞是瞞不過去的,太皇太后雖然上了點年紀,心裡還是明鏡似的,當年的合德帝姬是她的嫡媳,十里紅妝迎娶進門的,那時候娶了個大長公主何等的榮耀啊,現在宮裡剩了個前朝的遺孤,平時大家都心照不宣,忘是絕對不會忘記的,自己就是想著憑仗太皇太后疼愛第三代的心,**裡頭的事一般是由皇后主持的,只怕母后那裡難應付,倒不如先和皇太太說,老祖宗一發話,母后和皇阿奶自然得順著了。

    於是拿眼睛掃旁邊伺候的人,故意做出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樣來,太皇太后一瞧,這麼個大小子像個丫頭似的扭捏,就笑著示意屋裡的人出去,等人都退完了才說,“別臊了,都走了,有話就和太太說吧,我作不了主還有你母親呢!”  

    太子撫了撫額,小心看著太皇太后的臉色道,“這個人太太也知道,我說出來,太太別不高興。”

    太皇太后略一頓,“你先說。”

    太子道,“她在掖庭當差,叫錦書,是……前朝的太常帝姬。”

    太皇太后的臉果然yīn沉下來,抿著嘴半晌不出聲,太子心裡突突的跳,偷眼看太皇太后,老太太不搭理他,往鎖子錦靠墊上倚過去,太子忙下地垂手站著,囁嚅道,“求皇太太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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