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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的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地,李玉貴嚇得魂飛膽喪,趴在地上磕頭,大耳刮子甩得山響,邊打邊嚎,“奴才是笨王八,沒規矩、沒成色,衝撞了主子爺,奴才該死!請主子爺消消氣兒,才剛謹主子說了,主子爺氣大傷身子,讓主子保重聖躬……”
皇帝心頭擰成了麻花,昨天晚上接了個密報,是派到湖廣去的人發回來的,一看之下驚駭莫名。太子離京畿山高路遠,憑著什麼整頓旗下軍務?還有與御前大臣過從甚密的傳聞,他坐鎮太和殿,居然會出這等蒙rǔ朝廷的事,著實讓他又氣又恨。
太子好手段,七司衙門竟悄沒生息的換了他的人,逐漸掌握了內城宿兵大權。關防、警蹕,他旗下的包衣奴才占了一大半兒。正路主子一發話,下頭一級一級的傳遞,奴才尋門生,奴才找奴才,因著他是儲君,內務府、宗人府不能言聲兒,好好的紫禁城,這煌煌帝都,竟成了太子湛的天下!
虧他一個開國皇帝,整日坐在金鑾殿上,後院裡壘了一垛gān柴卻渾然不覺,豈不自打了嘴巴?只是茲事體大,這罪名兒下來可是誅戮的結局,他一則震怒,一則寒心,腦子卻還是清醒的。
太子xing最善,要細論起來也是自己有愧於他。這事斷然匆忙不得,要嚴查嚴辦容易,軍機處的那些個人都不是吃素的,可揪出了禍首之後怎麼辦?豫親王是個糊塗蛋,耳根子軟,禁不得哄騙。可恨的是勒泰,這位國舅爺舒坦日子過夠了,打算開始挑事兒了,追究下去恐怕連皇后都有牽連。正宮娘娘是天下之母,倘或攪在裡頭,不是關係社稷的大事麼?
皇帝呆呆站著,一時又渾渾噩噩沒了主張。太子年輕,意氣用事是有的,只是這皇后聽之任之實在可惡!這樣大的事,她縱著兒子奪宮,果然是燈下黑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整旗、整吏,沒曾想內廷竟出這樣謀逆的事!
“她走了?”皇帝嘆了口氣,慢慢踱回炕前坐下。
李玉貴連忙爬起來,呵腰回道,“是,謹主子原路回去了,只是面上不好,上了臉子,看著氣呼呼的。”
皇帝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奏牘,不qíng不願的上了炕,一手執硃筆,一面又遲疑道,“你回頭備些jīng致小菜送到毓慶宮去,傳個旨,朕晚膳到謹嬪宮裡用。”他不是不願見她,是不知怎麼面對她。她要知道太子起事,會站在哪一邊?能念泰陵里那一夜的恩qíng嗎?只怕是恨他入骨,有了逃脫的機會,橫豎是會揚長而去的。
不能讓她走,勢必要壓制太子的勢頭!倘或讓他們倆搭上線,他還剩什麼?若論太子眼下的所作所為,足夠關押宗人府聽候發落的了。可他不願,他心存僥倖的想,或者是巧合,他想再看看。太子散布下去的包衣先不動,悄悄的控制起來,瞧他下一步還有什麼行動,要是停下了,那皆大歡喜,要是有妄動,屆時再剿不遲。
“傳莊親王和查克渾即刻來見。”皇帝靠著墊枕說,疲累的敲膀子,心裡囤積的事幾乎要把他壓垮了。
李玉貴打千兒道“嗻”,又說,“主子累了,奴才打發王義來給主子松松筋骨?”見皇帝應了,火燒眉毛的一溜小跑出去,招了推拿太監來伺候,自己急兜兜的就往軍機處去傳旨,又撒腿朝內務府跑,跑得腸子都快斷了,終於在掌儀司找到了安排奠儀的莊王爺。
“我的好爺,叫我好找!”李玉貴上前打千兒,“快著,萬歲爺那兒傳呢!”
莊親王撂下孝冊子站起來戴頂子,一面嘀咕,“才出來怎麼又傳?”
“哎喲!”李玉貴獻媚的給他整整罩袍,笑道,“那誰知道!萬歲爺的意思,奴才們只管傳話,一準兒是有要緊的事,您過去了就知道了。快著點兒吧,今兒龍顏不悅吶!”
莊親王嗯了一聲,訝道,“我不是把‘解藥’送進去了嗎,怎麼還不樂呵?”
李玉貴明白他說的解藥是什麼,搖頭道,“別提了,都沒見,就給勸回去了。您說多怪啊,萬歲爺八成是碰著過不去的大坎兒了。”
莊親王悶頭琢磨,還真是的,這可太不正常了!你說不見誰也不能不見心肝ròu啊,好好的又鬧彆扭了?
“這回不知又要折騰多久,七勞八傷的自尋不自在。”莊親王邊走邊擰鼻煙壺的蓋兒,呼呼吸了兩鼻子,響亮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李玉貴側目看,這位莊王爺比皇帝還小兩歲,哥兒倆五官長得也像,可瞅瞅這落拓樣兒,帽子歪戴著,滿臉的荒唐相,和皇帝一比……沒法子比!一個爹養出來的,怎麼有這麼大的差別呢!
“您別愁,萬歲爺就是這會兒不舒坦,都已經讓往毓慶宮排膳了,天擦黑就過去的。”李玉貴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汗巾子呈上去,嘿嘿的笑,“謹嬪娘娘再不痛快,夫妻沒有隔夜的仇,萬歲爺下個氣兒就成了。”
“這麼說上了綠頭牌了?”莊親王眼裡jīng光四she,泰陵里的事他知道,那位謹嬪位份是晉了,可有言在先,不上牌子不侍寢,他還替他哥子叫屈呢,討的媳婦能看不能吃的,這麼著估摸,成事了?
李玉貴搖頭晃腦的嗟嘆,“哪兒啊,兩個人就這麼僵著,眼看著謹主子有了點兒鬆動,萬歲爺這兒倒鬧上疙瘩能能了。”
莊親王往他那兒湊,低聲道,“保定回來之後,萬歲爺臨幸過沒有?”
李總管翻眼兒看傘骨,耷拉個嘴角說,“謹主子那脾氣,不比萬歲爺好!她的話,說一句是一句,管你天王老子,不愛搭理你,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莊親王突然站住了腳,盯著夾道里的牆頭若有所思。出了一會兒神,從荷包翻出一節竹枝兒做的小筒子,寸把長,火眉子粗細,上頭居然還有雕花,看著像范子貨,好齊整模樣。
“王爺,這是?”李玉貴接過來看,想拔開塞子嗅嗅,被莊王爺按住了手。
“聞不得!太監上了這套子就活不成了,回頭非憋死不可!”莊親王恫嚇,“收好嘍,這是好東西!你如今是御前總管,再升個六宮副都太監全指著它了。”
李玉貴一聽來了勁頭,單手打千兒笑道,“請莊王爺指條明路。”
“笨!”莊親王在他腦門上彈了個爆栗子,“知道這玩意兒學名叫什麼?叫‘浮生長恨’,這名兒不賴吧?”
李玉貴抽抽了一下,“怎麼聽著瘮得慌呢!是毒……”
莊王爺悶聲笑,“是叫人yù仙yù死的好藥!你心疼你主子爺不?”
李玉貴立馬點頭如搗蒜,“那還用說!奴才忠心天地可鑑。”腦子裡突然靈光乍現,恍然大悟道,“這藥是……哎喲,真嚇了奴才一大跳,原來是這個!不過這名兒取的忒唬人了!”
這是個什麼王爺?隨身還帶這個,可不yín邪透了!李總管轉念一想又犯了難,小竹枝兒捧著燙手似的,“好爺,給皇上下藥,奴才八輩祖宗都得挖出來輾成粉不可!奴才萬萬不敢啊……”
莊親王攏著袖子一嗤,“瞧你那點子出息!你不會往謹主子碗裡下?自古宮闈里妃嬪們常有些小花樣兒,沒什麼大不了的。今兒盡了xing兒,明兒誰還在乎那些個!萬歲爺子息雖不艱難,可要是謹主子肚子裡懷了龍種……嘿!”瞧那殺才愁眉苦臉的樣子,莊王爺一拍大腿說,“論功行賞歸你,出了事兒我兜著,這樣成不成?”
李玉貴眉開眼笑,“那奴才就謝過王爺了!奴才一定辦得漂亮,您擎好兒吧!”
說話到了乾清門,兩人忙正了臉色,吸著肚子沿廊廡進懋勤殿,卻見九門提督查克渾早到了,垂著胳膊微微打顫,一張臉像刮過的骨頭,白里泛著青,半張著嘴,真像足了條死魚。
莊親王心裡打突,拿眼神詢問查克渾,那廝跟丟了魂似的,半點反應沒有。莊親王只好行禮,乖乖的挨牆靠壁兒等示下。
第133章玉做人間
錦書坐在窗下打穗子,打蝴蝶式的,打如意扣,打雁麼虎……臉上淡淡的,像是無喜無憂的樣兒。
chūn桃準備做拖履,隔著垂花門問該選什麼料子的,錦書不哼不哈的說隨便。
chūn桃倚著門嘀咕,“這可難選了,chūn綢的還是沖呢的?萬歲爺就做沖呢起花的吧,橫豎天還沒熱,等熱了再做緞子的。”
“別給他做!”錦書眼都不抬的吩咐,“御用的東西自有造辦處預備,咱們何必越俎代庖?吃力不討好的活兒趁早別gān!”
殿裡的人互看兩眼,吐了吐舌頭,想是氣還沒消,這會子還嘔呢!也不問她了,該怎麼自己拿主意。
“主子,”得勝從門口進來,躬身回道,“芍藥花兒來給您請安了。”
錦書回過神來,撂了手裡的五彩線,端坐著說,“快請進來。”
芍藥花兒滿臉堆笑,輕快進來打千兒,“奴才給謹主子道喜了,主子福壽安康!”
錦書點頭,“同喜,您如今也了得,萬歲爺都給賜了名兒,這是多大的恩典啊!”說著並跟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芍藥兒訕訕的,紅著麵皮說,“奴才承蒙萬歲爺厚愛……奴才丟了大人了,謹主子快別取笑,奴才恨不得找個地fèng兒鑽進去呢!”
木兮道,“你這猴崽子不老成,總算是得了報應了!眼下您露了大臉,闔宮沒有不認識您的啦!”
芍藥兒嘟囔道,“你們也忒不厚道,怎麼說咱們也是一處出來的,算個同門吧!你們得了高枝兒不說提拔我,還拿我取笑!”
chūn桃啐道,“你一個太監,誰和你同門?也不怕主子賞皮爪籬你吃!”
芍藥兒嬉皮笑臉,“那不能夠!謹主子最善xing兒,又念舊,我還指望著哪天求了萬歲爺恩典,把我撥道毓慶宮來當差呢!到時候咱們在一處,那才高興!”
錦書聽他們說笑,漸漸也開懷一些,調侃道,“你是伺候皇后主子的,已然是最有臉的了,到我這兒來豈不委屈你!”
芍藥兒做了個牙酸的表qíng,“別提了,那邊不好伺候,挑肥揀瘦的,脾氣又大,三句不對賞板子。原說是統領後/宮的正主兒,是國母,出手總闊些個吧?誰知道是個沒把手的大衣柜子——摳門兒透了!當了三個月的差,一錢銀子也不漏,手指頭fèng真夠緊的!”
因著是打小一塊兒混大的,說話從不藏著掖著,想掰什麼只管敞開了說,也沒個忌諱,大家聽了唯一笑爾,也不必擔心誰往外傳。錦書叫上了茶,邊吃點心邊問,“你打哪兒來?專程來瞧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