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頁
寶楹無奈道,“你講理不講?人家幫了大忙,你不分青紅皂白要挖人家眼睛,這不是不厚道嗎?快別說他偷瞧我的話,傳出去像什麼?”頓了頓又道,“我聽你編排他的那些道理倒覺得怪呢,人家是二品大員,死了婆娘不續弦,明明是個qíng深意重的好人,怎麼到你嘴裡成了見不得人的短處了?你這腦子怎麼想的?這世上男人在女人上頭大多靠不住,他這樣的還能有幾個!”
新兒噘著嘴說,“我打量他是有病!我舅說了,別看這人不哼不哈的,腦瓜子又靈又尖的,可不像面上看著那麼老實。”
寶楹皺起眉頭,“越說越不著調兒了,在朝中處事,哪個不是又靈又尖的?外頭勾欄jì院遍地開花,律法不許官員宿jì,可有幾個是恪守的?他是沒俸祿沒冰敬,去不成那種地方?何苦饞得……那樣!”
撂了話,臉上不禁一紅,暗笑自己也閒得發慌,和個半大丫頭說什麼饞不饞的,犯不上啊!
抬眼朝遠處看,見梅嬪的肩輿出了景陽門,才想起來今兒錦書晉位,東西各宮的人都要去道賀的,自己不去顯得輕慢,便道,“回去換身衣裳吧,這會子烏泱泱全往毓慶宮涌,人多了我頭疼。咱們和她們錯開了,點個卯就是了。”
新兒知道她不愛湊熱鬧,應了聲扶她回古鑒齋,慢吞吞更衣梳妝了,直磨蹭了半個多時辰才往繼徳堂去。
頭一撥道賀的散了,錦書端坐在寶座上,下首是通嬪和淑妃,三個人喝茶剝杏仁,似乎相談甚歡。見寶楹進來了忙站起來相迎。
寶楹笑著蹲身請個雙安,“奴才來晚了,給貴主子和通主子道喜啦。”又對兩位主位請安行禮。
錦書淺笑著攜她坐下,下頭人給寶楹上了茶點,她溫聲道,“自己姊妹,不必客套。”
寶楹讓了讓,“主子別這麼說,您如今不一樣了,是副後的銜兒。奴才對您當慄慄然如對天地,可不敢再和您稱姐妹了。”
錦書站在一邊道,“瞧您說的!我還是原來那顆心,不論什麼時候都敬您是姐姐。”說著對那兩位笑,“往後二位協理後/宮,我就賴二位替我拂照寶答應了,我有顧念不到的地方,請二位多周全。”
通嬪和淑妃對視一眼已經會意,忙起身蹲福,“請主子娘娘放心,寶妹妹就jiāo給咱們,咱們自然料理得妥妥貼貼的。”
錦書斜倚著竹篾肘墊子,和那一妃一嬪閒聊宮裡的瑣事,寶楹在邊上也不搭話,只細細的瞧她。越看越生疑,一忽兒辰光心頭動了百樣想頭,半是心驚半是惆悵,只低頭捧著小茶盅出神。
正說得熱鬧,金迎福進來通報,說諸皇子上書房下了學,來給貴妃娘娘請安,這會子到了惇本殿,就要往繼徳堂來了。
錦書想起太子,心裡只是難過,極力斂了神振作了,點頭道,“你上前頭迎爺們進來。”
金迎福領旨去了,通嬪臉上尷尬,對錦書道,“皇子們都來了,只我們家十一爺缺了席,真叫我沒臉。怪惠妃姐姐失禮,自己一頭來,不知道讓奶媽子把老十一抱來見娘娘。”
第167章飛雲過盡
錦書不是個計較的人,笑道,“你別這麼說,十一爺還小,那麼點孩子還要拿規矩壓著,多累得慌!”
通嬪原先怕她不痛快,聽她說了這話,又覷了臉色,這才放下心來。垂著眼轉手上的鑲寶套戒,不輕不重道,“主子,不是我說,惠姐姐雖厲害,卻不會做人,我們十一爺從皇后主子那裡抱給她養,我是一千一萬個不樂意的,她自己是個污糟貓,別把我兒子養得和她一樣兒。依著我,不如把東陽抱到翊坤宮去,主子人品貴重,出身又好,我們十一爺要是有福氣長在您身邊,那才是幾輩子的造化呢!”
淑妃看看錦書,不由哂笑起來。但凡有腦子的人都看得透通嬪打的是什麼主意,後/宮無後,錦書位份已經是這內廷獨一無二的了,傳聞她不好作養孩子,萬一這輩子沒得生養,十一皇子由她帶大,憑著萬歲爺愛屋及烏,說不定能奪嫡封皇太子。退一步說,最不濟也能掙個親王,做個載在王府的天之驕子。這是條通天捷徑,皇帝兒子多,不能個個封親王,總要郡公候的分出個高低來。十一皇子由皇貴妃帶大,便有了最紮實的根基了。
“通嬪妹妹糊塗了,貴主兒年輕,哪裡會帶孩子?你說這個不是讓她為難麼!”淑妃掩口道,“況且你也知道惠妃那人,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孩子她養得好好的,一氣兒又抱走了,她不得咬碎了牙的恨貴主兒?”
通嬪一怔,忙又換個笑臉道,“可不,我真是糊塗了呢!”
錦書不搭話,抬眼往祥旭門上看,一溜束明huáng臥龍帶的貴胄魚貫進殿裡來,齊齊甩袖打千兒,恭敬道,“兒子們給貴妃娘娘請安!”
那幫皇子小的四五歲,大的十三四歲,認真算起來姐弟相稱才合適。這會子礙著輩分在她面前自稱兒子,錦書略有些不自在,抬抬手道,“爺們快起喀,心意到也就是了。”
皇子們起身,復給座上三位小主行了禮。金迎福帶著蘇拉們搬杌子來給皇子們坐,為首的二皇子微前傾了身,道,“母妃晉位,兒子們本當一早就來的,可上書房是天下中樞之紐,規矩最是重的。兒子們只好等總師傅放了話才過毓慶宮,請母妃恕罪。”
錦書笑道,“二爺言重了,課業政務頂頂要緊,我這裡多早晚來都使得的。”
七皇子東箢拱手應承道,“母妃賢德淑懋恩寬待下,最聖明不過的。兒子上年在皇太太宮裡和母妃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就知道母妃是天下第一等大節端正的人!”
錦書這才想起來,的確是在慈寧宮偏殿裡見過他。那時候他和六皇子一道來找太子,太子嫌他們聒噪,仨瓜倆棗的打發了上景仁宮玩蟈蟈葫蘆去了。
一邊的六皇子原本還正襟危坐,突然忍不住悶聲笑起來。七皇子狠狠剜了他一眼,“六哥瞎樂什麼?拾著狗頭金了?”
六皇子笑得犯咳嗽,邊咳邊道,“難為你把師傅教的都記住了。我記得……上回在慈寧宮,你還說母妃……咳咳,沒規矩,壞了宮廷律例,要打板子攆出去呢!目下又成了……第一大節端正的人,你這麼的,叫兄弟我也沒臉!”
一屋子人面面相覷,聽見錦書撲哧一聲開了頭,轟然便大笑起來。
七皇子臉色憋得通紅,磨著牙道,“你等著,回頭咱們布庫場上見真章!我日你奶奶的,不打趴你個壞種,我就不姓宇文!”
六皇子拉著臉道,“我奶奶就是你奶奶!日我奶奶?你小子膽兒肥!回頭誰不下場子,誰就是孫子!爺怕你?非把你王八蓋兒揭開,看看下水是不是黑色兒的!”
這口罵得帶勁,錦書想笑,忙又吞了下去。
二皇子站起來呵斥,“你們倆忒不像話,母妃跟前這樣撒野,還有沒有點自矜身份的念頭?混帳話滿天飛,給皇父知道了,你們還活不活?”
這凜凜痛批頗有長子風範,罵得那兩個半大小子呆若木jī。緩過神兒來離了杌子對錦書揖手,“兒子們昏潰,當著母妃的面放肆,請母妃責罰。”
錦書面上笑得極和煦,捏著流雲帕子掖嘴,篤悠悠道,“罷了,我不和萬歲爺說。往後各自警醒些就是了。回去了可別打架,顧全些尊貴體面吧!”
兩位皇子彼此不服氣,忌憚著皇貴妃威儀不敢造次。嘴上諾諾稱是,和眾兄弟一併跪安退出了繼徳堂,路上拉拉扯扯的互不相讓,吵鬧著朝前院去了。
淑妃站起來蹲福,“奴才叨擾有時候了,貴主兒九成也乏了。眼瞧著要後蹬兒,您歇會子好進膳,我回去了,趕明兒做東,請您過我那兒坐坐。”
“那奴才也去了。”通嬪笑著撫了撫鬢邊的點翠,“老祖宗明早就上清漪園,宮裡零星兒碎錢使不上,過那頭有奴才匠人要打典,我備些小金爪子小銀角子呈崔總管帶上,防著要用的時候不湊手。”
錦書點了點頭,“那我不留你們了,蟈蟈兒替我送送。”
一妃一嬪相攜辭了出去。
木兮那裡發了蘆葉上的紅線,把三角小粽子放在瑪瑙盤子裡敬獻上來,笑道,“寶主子的娘手藝真好,瞧這一個一個的多齊整!”夾了半個到凍蕉石碟子裡遞過來,“主子嘗嘗,可香呢!”
錦書接過來慢慢吃了,沖盤子努努嘴,“把那個紅糖的給我。”
木兮無奈的拿筷子攔腰夾開半個撥到她碟里,“您脾胃不好,不能貪嘴。一氣兒吃那麼多,回頭鬧胃疼!”
錦書把碟兒往她眼睛下頭送,“你瞧瞧!你也太仔細了,jī蛋大的一團哪裡疼得死我!去,整個兒都撥來!”
寶楹笑她孩子氣,也幫著木兮勸,“既然胃不好,糯米做的東西少吃些吧,別一頭解饞一頭又遭罪。”
錦書含糊應了,一個紅糖粽子還是下了肚,這才覥臉笑道,“怪你媽手藝好,平常的小食兒做得那樣jīng致。”
寶楹笑了笑,“瞧您說的!您抬舉,給我臉子呢!宮裡什麼沒有?兩個粽子就好吃得這個樣!”
錦書漱了口方道,“那不一樣,有家裡的味道。”說著又失笑,什麼家裡的味道,她生在紫禁城,長在帝王家,何嘗像普通人似的活過!只是種微妙的感覺,說不清的,就是對她胃口。她親熱的拉寶楹的手,“這趟你媽來得匆忙,下回來了我打發內務府發牌子,讓請進來我見見。”
寶楹道是,猶豫了半天問,“早年大鄴宗親都沒了,我想問問,榮壽皇后的娘家人有剩下的嗎?”
錦書雖不明白她問這個的目的,倒也不避諱,只道,“我姥姥家死了兩個舅舅,餘下的命是保住了,可不能在四九城裡呆著,聽說都發配到烏魯木齊去了。”
寶楹哦了聲,隔了會兒又道,“你記得你母親有姐妹嗎?不是嫡親的,姑表或是兩姨親眷也行。”
錦書蹙眉想了想,一味的搖頭,“我母親xing子極冷,娘家人都不常召見的,我只在大宴上見過我那兩個舅舅,沒聽說過還有什么姨母……倒是有一回我父親喝醉了酒,和我說起一個叫金堆兒的,我父親順嘴蹦出個‘你婭婭’。我母親老家管姨母叫婭婭,我料著我母親應該是有姐妹的,不過各自嫁了人,可能就不常來往了。”
寶楹嘆了口氣,她母親不叫金堆兒,這條線算是斷了。看來想要鬧明白,還是得母親進宮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