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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態愈發糟糕,永晝不服軟,皇帝也沒有要赦免他的意思,錦書不能坐看著慘劇發生,她驚慌失措的喊,“萬歲爺……瀾舟,你別殺他們,他們一死我也不能活,要殺你連我一起殺,你聽見沒有?”
皇帝嘴角微沉,他睨斜永晝,“朕的皇貴妃為你求qíng,朕著實為難。你說朕該不該留你xing命?”
永晝gān巴巴的說,“我雖是祈人,但長在關外。勇士是什麼樣的?qíng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活。”
皇帝從嘴裡笑到心裡,他回身看了錦書一眼,“朕原想饒他,可他一心求死,朕也無能為力。”
錦書哀求道,“你讓他們走,走出大英,走得遠遠的,這輩子再不回來,成不成?”
皇帝吮著唇思量,這點怕是辦不到。他不能給子孫後代埋下隱患,這個慕容永晝不是省油的燈,他就像一堆火藥,別說沾點兒火星,就是太陽照久了都要爆炸,一旦到了他夠不著的地方,屆時施展開拳腳,天知道又出什麼么蛾子。
“我求求您!”錦書曲腿跪了下來,“讓他們走,孩子咱們留下,就當是個質子,養在我身邊,我來管教他,好不好?”
皇帝只道,“後/宮不得gān政,你忘了。”沖侍衛使了個眼色,“帶貴主兒下去,套輛車好好安置。”
錦書眼裡的光漸次黯淡,他是鐵了心要殺永晝,帝王心原就是這樣,容不下半點瑕疵。是她一直把他看得太好,忘了他是泱泱華夏的主宰,拿兒女qíng長束縛他壓根兒不管用。
“我不走。”她平靜的說,霍然抽出侍衛腰帶上的短刀抵上自己的頸子,面帶決絕望著他,“你不答應,我立時死在你面前!”
眾人大驚,皇帝著了慌,胸口砰砰狂跳起來。他知道她的xing子,既然說得出就做得到。他陷入兩難,不能傷著她,又不能放虎歸山,怎麼辦?
刀鋒又緊了緊,有血滲出來,她渾然不覺得疼,抿著唇,只定定的注視他。皇帝終究讓步,無奈的嘆息,“你放下刀,朕讓他們走。”
她鬆了口氣,刀卻依舊在脖子上架著,“給他們兩匹馬,你們不許追。”
皇帝心裡早有了打算,只故作輕鬆,笑道,“在韃子部落里呆了兩個月,心眼兒長了不少。你都成了這樣,誰還敢追?朕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找著你,總不想抬個屍首回去。”一揮手道,“給他們馬。”
南軍替他們兩人鬆了綁,永晝和賽罕還怔怔的,錦書急道,“別愣著,碩塞在我身邊你們放心。快些走,免得夜長夢多。”
永晝咬了咬牙示意賽罕上馬,深深看著錦書道,“你自己多保重,山水有相逢,總有一天我要重回中土來找你們的。”
皇帝冷哼,果真láng子野心!落魄成了這副德xing還琢磨著振興大鄴,留下他這顆毒瘤勢必叫他寢食難安。長痛不如短痛,錦書心軟,橫豎有法子讓她回頭的。
南軍的包圍逐漸撒開一個口子,兩匹馬一前一後狂奔開去,馬蹄急踏,篤篤在空曠的原野上回dàng擴散。
皇帝只瞥了瞥那兩個身影,走近錦書溫聲道,“這拗勁兒!你有成色,巾幗不讓鬚眉呢!”沖碩塞努了努嘴,“孩子餓了半天,你這麼的唬著他!快想法子給他找些羊奶喝,才落地的孩子餓不起。”
她一下子鬆懈下來,淚眼模糊的抽泣。皇帝誘哄著去接她手裡的匕首,她掙了掙,他微用了點力,她著實已經jīng疲力竭,見他們漸遠了,便慢慢鬆開了手。
皇帝猛將她禁錮在懷裡,她悚然一驚,倏地回過神來,耳邊是弓弩手搭箭挽弓的聲音。她駭到了極致,不顧一切的想要掙脫,他的力氣那樣大,死死的扣住她,山一樣的身軀擋住她的視線。
然後是箭矢破空的尖銳呼嘯——一聲接著一聲,嗡然成陣……
仿佛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戰馬的嘶鳴,慘烈得摧肝裂膽。
她張著空dòng的眼,渾身的血液霎時凝固,仿佛已經被凌遲得只剩骨架,再說不出一句話,轉眼魂飛魄散……
哦喲,明天大結局了!收尾糙率,咳咳,想著開新書,魂牽夢縈啊~~
終章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小小的身子坐在花樹下,微風chuī過,落英滿頭。回過頭來衝著廊廡下的素衣人笑,烏黑的眼睛,溫暖的眼神,chūn光一樣的明媚動人。
錦書捏著帕子含笑駐足,碩塞四歲了,和永晝小時候很像,漂亮的,有些倔qiáng,很孝順。會小心翼翼替她擦眼淚,捧著她的臉親親,糯軟的叫她“母親”。
歲月靜好。她移居暢chūn園三年,帶著幼小的侄兒占據了無逸齋一隅,臨水而居,與人無憂。
時間過得那樣快,轉眼她年滿二十歲,其實還年輕,可是心卻已經老了。四年,耗盡了所有的愛與恨,仿佛過完了一生。
頭裡三年他還執意每月來看她,近一年漸次少了,聽說冊封了新貴妃,有了他的第十二子。
這樣好,這樣大家都gān淨。她踱到逍遙椅里坐下,眯眼看樹頂才綻放的玉蘭花。很奇怪,她再也想不起他的臉了,愛恨兩訖,什麼都沒有剩下。他們在彼此生命里扮演什麼角色?稍一jiāo集,錯身而過,再回首已是滄海桑田。
丫頭端了小食來,只說,“主子,佟姑姑打發人送了棗兒來,好大的個頭!”
她轉眼瞧了瞧,糙編的簍子裡滿滿裝了一筐jī心棗,huáng里透著紅,鴿子蛋大小,很得人意兒。
這四年裡發生了很多事,她跟前伺候的人都換了,蟈蟈兒上尚儀局做掌事兒去了,小丫頭嘴裡的佟姑姑是chūn桃,她和木兮上年都抬了籍,出宮配了姑爺。木兮嫁進候門當起了管家奶奶,七月里男人辦差有功封了四品昭武都尉,蔭及妻兒,她順順噹噹得了個誥命。chūn桃老家有人,門第不高,夫妻卻很恩愛,拿錦書賞的梯己買了兩個山頭打理果園子,日子富足愜意,也有了好結局。
還有苓子,如今說起她,她也能一笑置之了。當年皇帝之所以能輕而易舉找著她,原來是苓子和厲三爺促成的。她才知道那會兒也怨過,後來看開了。人啊,總歸各有立場,居家過日子,誰不想往高處爬?尤其大內出去的,心氣兒比起尋常人家閨女不知要高出多少去!講究臉面、排場,女婿越出息臉上越有光的。
厲三爺晉一等侍衛時,苓子招搖起來,宴請親戚街坊,擺了三天流水席,一時風光無限。
故人們都圓滿,她自然是極高興的。自己此生良苦,是老天爺給的命,沒法子反抗,只有屈服。只盼著下輩子有她們那樣的福氣,至少能有個自己的孩子……
哦,最令她歡喜的還有一樁事兒!她找著了親人,她和寶楹是親姐妹,不單同父,還是同母的!
說起來真是個曲折複雜的故事,寶楹的母親是母后的親妹妹,就是皇考無意提起的金堆兒。當年金堆兒已經下嫁後扈大臣,卻yīn差陽錯的和皇考發生了一段qíng,糊裡糊塗生了寶楹。母后得知後震怒,皇考決意和金堆兒結束,可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糾葛掙扎,後來便懷了她……
那時金堆兒的丈夫離京辦差已經半年有餘,事qíng掩不住,為了遮醜,母后只好把她接到身邊。她小時候常怨母后無qíng,對哥子們和顏悅色,唯獨不待見她。如今才算明白,母后也有很多委屈,憋在心裡,不得舒解。
不管怎麼樣,她有了母親和姐姐,還有碩塞,日子過得也不賴。可不知怎麼,近來更顯孤寂,活得越久,越是索然無味。
“母親。”碩塞抬起頭,側著腦袋聽響動,“姑父來了!”
他管皇帝叫姑父,這稱呼是他才學說話的時候皇帝教他的。叫她母親,叫皇帝姑父,不倫不類,讓人啼笑皆非。
錦書倚著大紅漆柱,慢慢把甜碗子chuī涼,笑著招手喚他,“別混說!吃些東西,該歇覺了。”
碩塞執拗道,“是真的,兒子聽見了。”
她的笑容里泛起一絲苦澀,接過巾櫛給他擦手,一面岔開話題,“姨母家裡請了西席,明兒起我打發小螺兒伺候你過府念書,好不好?”
碩塞點點頭,“兒子聽母親的安排。”說著又有些遲疑,抿唇想了想,臉上帶了點怯懦,期期艾艾道,“旁的沒什麼,兒子也愛和果兒玩,就是有點怕達chūn姨父,他那樣凶!”
錦書笑了笑,“達chūn姨父是好人,他只是面上嚴謹。你心裡不痛快了就找寶楹姨母,姨父怵她,讓姨母同他理論。”
碩塞嗯了聲,自己漱口盥手,又吶吶道,“姨父要是像姑父一樣和善就好了。”
她手上一頓,他還小,不知道裡頭參雜的恩怨。這孩子善xing兒,長在她身邊,一天也沒離開過。她現在也不能有別的奢望,只要碩塞健康長大,上一代的恩怨不要延續下去,她就算對得起永晝和賽罕了。
碩塞是個好孩子,吃東西不挑剔,奶媽子在邊上伺候,他並不要她cha手,自己麻利兒用完,便翻下馬蹄袖像模像樣的打千兒,“兒子進屋子了,母親也歇著吧!”
錦書點點頭,“去吧!”
碩塞退後兩步,扭身扎進了奶媽子懷裡,小胳膊圈著rǔ母的脖子,一時小孩兒心xing又起,哼哼唧唧的拱著胸口要奶喝。
奶媽子打橫一抱餵他,嘴裡“小老虎、小阿哥”的淺唱著,一步三晃的搖進了寢宮。
錦書移進偏殿的榻上,歪了會子眼皮往下沉,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盹兒。
日影轉過廊下雨搭,細長得一根絲帶似的。到了午正,冷暖適宜。這裡侍候的人有特旨,主子歇了,奴才也乘著東風能喘上口氣,因此門上無人,都各自受用去了。
四下里寂靜無聲,暖風如織里,一雙石青的涼里皂靴踏進明間,在四椀菱花門前駐足觀望——
榻上的人穿著藕合鑲醬紅滾邊的旗袍,一手支頭正沉沉好眠。烏髮雪膚,脂粉未施,半年多未見,出落得愈加沉穩端莊。
這麼美的人,卻有一顆比石頭還硬的心。皇帝頹然長嘆,她每拒絕一次,他的絕望就增加一分,點點滴滴累積,早就已經滅頂。他不敢和她說話,不敢和她親近,看著她,那麼近,又那麼遠。
四年了!她的態度沒有半點鬆動,任憑他怎麼低聲下氣,甚至他給她下跪,她連瞧都不願意瞧一眼,只是滿臉厭惡的轉身而去。他知道再也不能挽回了,他太高估自己,太高估她對他的愛。他以為他有能力讓她回心轉意,忘了哀莫大於心死,她的心都碎了,拿什麼再來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