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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欽哽了下,“說什麼胡話!”
“白寅初能追求你,我為什麼不能?”他一向是直白的人,所以表示要追求她,半點也不帶含糊。
她臉上發燙,熱辣辣直燒到耳根子去。倉惶地別過頭道:“寅初沒有追求我,所以你也不用為爭那口氣做傻事。”
“沒有麼?那正好,沒有勁敵,我也施展得開拳腳。”
看他堅定的模樣,南欽不知道他要gān什麼,再待追問,他站起來道:“以後不要隨便赴他的約,如果不是以結婚為目的,過從甚密會讓人誤會的。”邊說邊往門前去,走了兩步回過頭來,“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
南欽沒辦法,只好送出去,站在門檻外說:“你以後不要來了,叫左鄰右舍看見了不好。到底離婚了,拖泥帶水到人家嘴裡也難聽。”
他不以為然,戴上帽子道:“楘州有幾個人不知道我們是夫妻?即便離了婚,你還是我太太,我來這裡名正言順,比那些jian商正路得多。”又囑咐,“把門閂cha好,這地方魚龍混雜,叫心懷不軌的人知道你獨住,恐怕要打壞主意。”
他cha著褲袋走得很瀟灑,南欽倒惴惴不安起來。退回屋裡,很仔細地搬橫木落栓,確認了好幾遍方敢上樓去。躺在chuáng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說要重新開始,她覺得那不是個好預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果當真那樣,那她就得考慮搬家了。
這一夜沒睡好,要合眼時不知哪家夫妻吵架,又是吵又是鬧,綿長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幽怨。不知怎麼一聲尖叫,緊接著又是轟然作響,像是砸了桌椅的勢頭,然後女人哭喊:“你打……你打……打死了看不見你瞎來……你這個濫賭鬼,路倒屍……”
這樣一直吵,吵到半夜一兩點才消停。南欽剛開始心裡惶惶的,後來也聽慣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第二天起來jīng神萎靡,洋行里管帳務的阿姐坐在她對面,看見她不濟,探過頭來問:“兩隻眼睛血血紅,怎麼了?遇見什麼難處了?”說著拎起熱水瓶,熱騰騰給她倒了一杯茶。
仿佛離婚人員特別容易受打擊似的,一有風chuī糙動就往悽苦上靠。她說不是,“昨天晚上不知道哪戶人家夫妻吵架,沖台拍凳,鬧到大半夜。”
財務阿姐哦了聲,有點失望,“我還以為你生活上哪裡不便呢!噯,我和你說,現在這個社會,離了婚不算什麼,也不要耽擱,早點再找一個,千萬別苦了自己。你看你這麼年輕,賣相又這麼贊,只要運道好,照樣有驚人的成就。我幫你說個媒好伐?是我家遠房親戚,在蘇州辦了爿醬園,上年剛死了老婆。我看那個老婆是個白虎星,活著的時候家裡生意一直沒有起色,現在死了,男人生意越做越大,在楘州也有分號了。別的都好,就是年紀少許大了點,三十六了。不過男人大疼老婆,管得住他,你日子就不用愁了。”
南欽心裡悲哀起來,她已經淪落到給人做填房的地步了。做填房倒罷了,還是個死了老婆的,年紀又這麼大。她看見對面說得口沫橫飛,突然覺得很厭惡。說死去的人是白虎星,怎麼不說那男人克妻呢?
那阿姐越說越來勁,簡直把賣醬的親戚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南欽不好直言回絕她,推搪著,“我暫時不想談那些。”
人家拎不清,還在繼續chuī噓,到後來旁邊寫字檯的人也忍不住了,“幫幫忙,這種死了老婆的命硬,嫁過去會有生命危險的!說麼說個差不多的,前夫做那麼大的官,再婚弄個醬缽頭,開玩笑伐?”
財務阿姐聽了嗤地一笑,“二婚呀,怎麼好和頭婚比?前面總歸不理想才離婚的,要是太平,離了gān什麼?不過不管怎麼樣,有一句說一句啊,再想找個超過馮家的,在楘州地界是難了。”
南欽變成話題,想想都難堪。恰巧這時候梅寶在外面叫起來:“快點快點,辰光到了。”
大家收拾起桌上文件,準備下班找飯碗了。南欽心裡不怎麼痛快,怏怏起身往回走。前一天被寅初拉出去吃飯,沒來得及燒今天的菜,經過食品店買了兩把雪裡紅,回去窩個蛋,糙糙打發一頓算完。可是到了家,罩笠底下的三菜一湯叫她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門。她站在那裡發愣,門鎖得好好的,家裡兩條鑰匙,自己和錦和一人一把,那大概是錦和抽空來慰勞她的吧!她坐下來,看著那盤八寶辣醬笑。虧那丫頭知道她愛吃什麼,看手法還算地道,嘗了一口,有點咸,不過下飯也將就了。
☆、30
說起來奇怪,接下來兩天都是這樣,菜式天天翻新,到最後她都弄不明白了,錦和哪裡有那麼多時間?她打了兩次電話找她,都沒找到。疑惑之下犯起傻來,跑到水缸里看,心道不會養了只田螺姑娘,天天來給她燒飯吃吧!
田螺姑娘當然是沒有的,她到隔壁問唐姐,有沒有看見上午有到家裡來。唐姐頭搖得響鈴一樣,“這兩天皮包公司要趕一批貨,我天天穿珠子穿得頭頸都要脫榫了,沒有注意呀。”
打聽不出頭緒只得作罷,她依舊上她的班,回來依舊有飯吃。其實她想到了良宴,可是門窗好好的,他也進不來。再說他這麼傲氣的人,絕不會在這種jī毛蒜皮的地方下功夫。也許是寅初?仔細琢磨倒有可能。他不是認得介紹房子的中間人嗎,說不定在哪裡又弄到了備用鑰匙,要想進門來也不難。她憂心起來,這樣怎麼行呢,真要是他,那掛鎖就得換掉了。她一個獨身女人,房間鑰匙在男人那裡,實在太不像話了。
這天恰好禮拜天,他說要帶嘉樹來看她,早上八/九點就到了。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穿著西服,站在她門前,手裡提著茶食和水果。她看到孩子就笑了,那么小的人,西裝筆挺實很好玩。嘉樹毫不認生,見她蹲下來,立刻盤著兩條小短腿飛奔過來,一下子撞進她懷裡,親熱地貼著她的臉,叫她“姆媽”。
這一叫倒讓大人尷尬不已,寅初低聲呵斥他,“怎麼胡叫呢?爸爸教過的,要叫阿姨。”說著訕訕地對她笑,“以前母親常給他看南葭的照片,小孩子分不清,可能錯把你認作她了,不要生氣啊。”
南欽捋捋嘉樹的頭髮,在他粉嫩的臉上親了一口,“不要緊的,孩子還小,慢慢教他,改過來就好了。”說著抱手裡到廚房去,問他餓不餓,給他沖藕粉喝。
前後窗都開著,屋子裡漾起微微的風,chuī動了廚房門上的半幅碎花布簾,飄飄dàngdàng,翻翻卷卷。寅初坐在沙發里,邊上一張香几上擺著她打了一半的毛線,灰灰的顏色,不像女人穿的。他展開來看,門幅闊大,應該是給男人織的吧!是給馮良宴的?他心裡一沉,轉過臉去,裝作不經意地問:“工作時間那麼緊,還有空打毛線啊?”
南欽把嘉樹抱過來,搬了張小竹椅讓他坐。大的凳子對他來說可以當桌子了,她把藕粉放在他面前,讓他自己慢慢地吃,抽空答道:“是錦和托我給她父親織的,她家裡總說她不懂女紅,不像個女孩子。她不服氣,打算叫人代工,到時候好拿回去濫竽充數。”
寅初笑道:“錦和還是這副樣子,她父母親大約不大讚成她做這份工。”
南欽含糊地應了,又道:“我早上出去買了菜,你今天應當沒有什麼要緊事吧?在這裡吃午飯好了。”
他帶了嘉樹來,就是為了多一些相處的時間。留下吃飯當然再好不過了,一起忙進忙出,革命友誼通常在工作中產生。
南欽去拿菜籃子,站在廚房的窗台前愣神。說起那件絨線衫就讓她唾棄自己,有一天去百貨公司,看見絨線櫃檯的東西不錯,也沒多想就買了兩斤線。回來起了針,織了一晚上才想起來她和良宴已經離婚了,她再也不用cao心天冷後他軍裝里穿什麼打底了。自己對著那幾絞線哭了一通,哭完了把線都抽掉,後來改了錦和父親的尺寸。
她嘆了口氣,端起搪瓷盆到外面水龍頭上洗菜。聽見嘉樹叫姆媽,她回過頭一看,他正試圖跨門檻。寅初從後面趕過來,一把將他抱了手裡。
dòng開的大門裡站了一對父子,臉上帶著笑,指指點點向她這裡張望。南欽突然覺得南葭福薄,如果她耐得住xing子,一家三口生活一起,不說看寅初,就是衝著嘉樹也能堅持下去。
弄堂裏白天是很熱鬧的,哪家來了,有點事,很快就盡皆知了。唐姐是派出來打聽消息的代表,她臉盆里象徵xing地放了兩雙襪子,挨到她邊上問,“那個是誰呀?看樣子是個有錢人嚜!噯,那個孩子怎麼叫你姆媽?你和馮少帥有孩子啦?”
南欽無奈道:“那個是外甥,今天過來看我的。”
唐姐的一聲哦拉得老長,“這麼說那位先生是你姐夫呀?我就說,看樣子不像個平常人,原來是商會的會長!”
這裡面的人物關係別人順嘴都能說出來,實在過於顯眼,基本沒有什麼隱私可言。南欽gāngān地笑,“唐姐洗襪子啊?我好了,讓給你。”
“不用不用。”唐姐道,“你洗的,我又不著急的。中午燒點什麼?”
她也不大會做菜,指指盆里的魚說:“紅燒鯽魚。”又指指籃頭裡,“再炒個菜心。早上買了半隻鹽水鴨和一盤螺螄,四菜一湯大概夠了。”
“蠻好蠻好,就是炒螺螄要當心,不能蓋鍋蓋的噢,ròu太老了吸不出來。”語畢又挨過來一點,拿肩頭頂了頂她,往寅初方向努嘴,“我看你那個姐夫不一般,大概不錯的人吧?”
南欽噯了聲,“是很好的人。”
“其實要我說,夫妻還是原配的好。像我們家那個死人,小科員賺不到什麼錢,但是對家庭卻一心一意。看他還帶個孩子,再說姐夫小姨子,說出去也不好聽,你說是伐?”見南欽不回答,自己點頭應承自己,“這話一點不錯的,你要聽我的。不知道你們北方怎麼樣,我們南方是很忌諱的,姐夫小姨子要保持距離,不然會惹閒話。”
南欽臉紅起來,北方有句俗語,說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解釋起來也不大好聽。可是他帶著嘉樹來,她總不好拒之門外。自己是兩難,找個時候該好好和他談一談了,這麼下去的確不行。
唐姐繼續說:“馮少帥啊,他幾次站在門外等你,我們都看見的。你說他這樣的缺女人伐?有點什麼也是逢場作戲,心到底還是在身上。照我看他對人很專qíng,這種有錢有地位的男人到哪裡找去?夫妻鬧彆扭,吵了一陣就和好吧!馮少帥……不容易!”她說完,連襪子都不洗了,兀自搖著頭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