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我料著她怕我怪她,沒有給我來過電話。她這人自小就是這樣,做事顧前不顧後。”南欽難堪地覷他一眼,“我聽良宴說,她和姓金的在一起……我實在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面漂泊,那個人又不一定靠得住。”
寅初緘默下來,稍頓了會兒才道:“金鶴鳴身家都在楘州,也不怕他亂來。他敢欺負南葭,我絕不放過他。再說他顧忌良宴這一層,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撒野,你放心吧!不過要是南葭聯繫你,你好歹勸勸她。她的根在國內,làng跡在海外不是長久的方兒,讓她早些回來,別作賤自己。”
南欽滿心感慨,這麼好的人,自己的姐姐沒福氣,白扔了手裡的幸福,到最後結局不知道怎麼樣。現在沒人能管束她,她像斷了線的風箏在外面縱qíng尋樂。等哪天想回來發現沒有了退路,丈夫成了別人的,兒子成了別人的,那時候她才知道什麼叫悲哀吧!
她蹙著文細的眉,憂心忡忡的模樣也分外安和。寅初要花很大的自制力,才能迫使自己不去看她。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她出國,他像瘋了似的找遍美國所有的高校,可是沒有她的消息。追問南葭,她只會一味地冷嘲熱諷。作為姐夫,對小姨子關愛過了頭,難免要落人口實。他也沒法正大光明地打探,於是一個錯身,後來就傳來了她和馮良宴結婚的消息。
馮良宴,那個軍閥的公子,整個江南無人不知。他常常考慮,如果她嫁的是個尋常人,他是不是還有機會把她奪回來?可也僅限於臆想,她的婚姻還算幸福,他除了遠遠觀望,沒有別的出路。不過心生嚮往qíng難自禁還是有的,就像現在,她抱著嘉樹,恍惚有種取南葭而代之的錯覺。
寅初垂下頭,他一定是瘋了,覬覦別人的太太,瘋得無可救藥了。
南欽不知道他的心思,她還在揣測,如果南葭現在回來,他們複合的機率有多高。
下午的日光靜靜地流淌過去,坐了十來分鐘,倒像坐了半輩子那麼長遠。嘉樹動了動,看樣子是要醒了。寅初怕她抱得累,忙過來接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向停車場。
寅初說:“今天帶著嘉樹不方便,改天我請你吃個飯,感謝你今天的鼎力相助。”
南欽笑道:“你太客氣了,嘉樹是我的外甥,如果遇不上便罷了。既遇上,沒有不搭把手的道理。”她看看車內,沒有安放孩子的地方,“你們是怎麼來的?嘉樹一個人坐得住麼?”
寅初嘴角略沉了下,“把車門都鎖上,讓他在后座爬,開得慢些就好了。”
南欽簡直驚訝,何至於搞得這樣悽慘,哪怕叫傭人抱著也可以啊!
寅初看出她的質疑,無可奈何道:“孩子是我母親派人送來的,今天剛到。jiāo到我手裡人就走了,我也是沒辦法。”
車子駛向長樂路,他送她去那家理髮店。到了店門口,南欽不得不把嘉樹放下來。哪怕再揪心,畢竟是人家家裡的事,她盡了自己的力,說得過去了。
寅初看著她下車,禮貌一笑說再會。南欽關上了車門,站在路旁朝車裡看,嘉樹趴在玻璃窗上,兩隻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呆呆望著她,嘴裡呼出來的熱氣很快模糊了他的臉。她目送車子走遠,心裡一陣陣牽痛起來。這么小的孩子像沙包似的被拋來拋去,讓她想起她們小時候,沒有母親關愛,幾乎是乘風長大的。現在輪到這一輩,南葭實在是太狠心了。
她進理髮店時,雅言她們還沒到。找個臨窗的位置坐下來,百無聊賴下翻閱日報,還是今早的新聞。都看過了,只好把中fèng的招工信息都細細瀏覽一遍。不經意間看到頭版右下角一方小小的啟示,是當時名噪一時的詩人與夫人的離婚消息。她晃了晃神,猶記得那詩人的愛qíng曾經讓多少人艷羨,沒想到短短半年就分道揚鑣了。這個時代,不管是親qíng還是愛qíng,都像是寄生在浮萍上,讓人覺得靠不住。
等了約摸半個小時雅言和汝箏才來,妙音讓傭人先帶回去了,她們總算可以鬆散一陣子。雅言的頭髮不知道怎麼折騰才好,原來的大卷要改成小卷,長發要改成短髮。南欽和汝箏提不了意見只在一旁看,直到那細細的捲髮棒纏了雅言滿頭,帶上個特製的帽子準備通電時南欽才道:“不會漏電吧?”
汝箏盯著理髮師手裡的cha頭,遲遲道:“應該不會吧……”
死歸死,燙還是要燙的,這是時下摩登女xing的驚人意志力。南欽摸摸自己的頭髮,覺得以前的火鉗燙應該更安全些。本來蠢蠢yù動也打算“噱頭”一下,待看見雅言拆了捲髮棒的樣子算是徹底死心了。不說良宴不支持,自己也確實接受不了。這滿頭的彎彎曲曲讓她想起希臘神話里的人物,立刻熱qíng變成了一捧死灰。
雅言倒毫不介意,先頭是沙發彈簧,這下子變成了鐘錶彈簧,她也很樂於接受。不過回到家時唬著了三夫人,捶胸頓足地罵:“死人啊,怎麼弄成這模樣!現在好在家養頭髮了,哪裡也不許去!”
南欽和汝箏是做嫂子的,沒有勸阻小姑似乎也難逃gān系。兩個人對視一眼,站在廳房裡笑得很彆扭。正苦於沒有藉口迴避,聽見外面傭人叫二少,她頓時鬆了口氣。轉回身看,良宴摘了帽子從外面進來,她難掩驚喜地一嘆:“你回來了啊!”
☆、第13章
良宴唔了一聲,“調了架偵察機,三點就回楘州了。之前向父親匯報公務,耽擱了些時候。”
馮夫人放下手裡的庚表道:“據說要開戰,有沒有這樣的事?”
他一向不在家裡談時局,看南欽惶然瞪著他,便笑道:“輕易不會開戰,就算打起來,地下不是挖了防空dòng麼,不要緊的。”
馮夫人凝眉道:“哪裡是擔心我們自己,戰場上槍pào無眼,還不是憂心你們!”
良宴在沙發里坐下來,輕描淡寫道:“上峰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親自上陣,有什麼可憂心的!”轉過眼看見雅言的新髮型略一頓,然後嘖嘖稱讚起來,“這個頭燙得滿好的,比以前的都要好。”
南欽覺得很驚訝,他的審美突然變得開明了嗎?在家時還不准她燙,現在又說雅言燙得好?
雅言找到個支持者,馬上腰杆子硬起來,對她母親道:“二哥都說好,那就是真的好。其實沒有這麼糟的,剛燙完了不自然,多洗兩水就順眼了。”邊說邊夾起皮包,一扭身上樓去了。
馮夫人對三太太道:“孩子大了,也不要管得那麼緊。燙個頭髮你都要叫,她又不是廟裡的泥胎,由她去吧!”又吩咐南欽,“外頭跑到現在才回來,你們回房休息一會兒,到了飯點我打發人上樓叫你們。”
南欽道是,和良宴一道退出了小廳。
他們在帥府有專門的房間,是為他們回來小住準備的。兩間屋子打通,隔斷成一個套間,門一關就是一方小天地。南欽打開柜子替他找衣裳,他自己過來取了件長袍,胸口橫向的一排赤金扣子,還是前幾年時興的樣式。
他把軍裝脫了jiāo給她,她替他掛在衣架上,轉過身的時候看見他jīng著身子,渾身只剩一條底褲。結實的肌ròu,頎長的身形,就那麼大剌剌地站在那裡。雖說結婚很久了,南欽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忙把視線調向了別處。沉默著氣氛又顯得太僵,便隨意找了個話題,“你真覺得雅言的頭髮燙得好看?”
他在衣櫃鏡子前扭鈕子,聲氣淡淡的,“說不好看,三姨娘更要怪罪你們。我不管別人打扮成什麼怪模樣,只要你沒有學她們就好了。”稍稍一頓,狀似不經意地問她,“今天的行程怎麼安排的?帶妙音打了針,然後呢?直接去燙頭?”
永遠不要在他面前說謊,這是南欽總結下來的經驗。再說她也不覺得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沒有向他隱瞞的必要。她把他換下來的衣褲收到洗衣籃里,撳了電鈴讓傭人來收走,一頭說:“我今天遇見寅初了。”
良宴從鏡子裡看她,她臉上神色如常,沒有顯得局促不安。能主動坦白還是不錯的,這樣子比他質問來得好。他嗯了聲,“怎麼了?”
她抬起頭來看他,“你不生氣嗎?上次說了不讓我見他的。”
他的嘴角浮起促狹的笑意,“所以我在等你解釋。”
他總是這樣,和她說話就像大人對付孩子。南欽有點喪氣,坐在圈椅里道:“也是湊巧,我們帶妙音出來的時候,在醫院門口碰見了他。他和南葭有個孩子你知道吧?以前在老家養著,今天才回楘州來,也帶到醫院去打針。他一個人領著孩子,小毛頭又哭又鬧,我實在是看不過去。好賴是我的外甥麼,我要是站gān岸,也太沒有人qíng味了。所以讓雅言她們先走了,我陪同孩子打完針才到理髮店和她們匯合。”
他背著手,仰起頭吸了口氣,“別人家的事,還是少管為妙。”
南欽嘀咕了句:“既然遇上了,就算是鄰居也要出手相幫的。”說著皺了皺眉,他沒有挑明,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行蹤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習慣讓她不舒服,軍方監視可疑人員是尋常事,可是他把這種手段用到她身上,她畢竟是在和他過日子,不是他的政治敵人。她心裡的不滿積攢了太久,終於按捺不住了,寒著嗓子道,“我有個要求。”
他饒有興致地望著她,“什麼要求,說來聽聽。”
她jiāo扣著十指,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不要再派人監視我,畢竟我是成年人,也希望保留一點隱私。你這樣做,真的讓我很反感。”
良宴眯起眼,女人太有個xing是好還是壞?他知道她一向有主見,否則也不會和他冷戰十個月。這才剛有和好的跡象,如果再鬧崩了,實非他所願。他垂首嘆息,“是我失策,原本安排人手是想保護你的安全,既然你不喜歡,我下令撤了就是了。”
他嘴上說得堂皇,肚子裡打什麼算盤她一清二楚。如果要吵,她是打算奉陪的,不過他慡快答應了,她就沒什麼可計較的了。
窗槅子上刷著綠漆,一格一格把夕陽分割開。她起身去開窗,晚風撲面而來,chuī起了兩旁低垂的綃紗。她想起早上那通電話,猶豫著要不要詢問他,他卻從背後抱了上來。
她站得筆直,這麼單薄的身子,也有錚錚傲骨支撐著。他躬著腰靠過去,包住她的手,把下巴擱在她肩頭,貼著她的耳朵說:“言歸正傳,這次的事或者是人之常qíng,幫襯一把,過去就過去了,我不希望有下次,你能做到嗎?”
南欽斟酌了下,不是尋上門來的,她也沒有興致管別人的閒事。可是他像防賊一樣防著她,這讓她感覺不受尊重。她讓了下,“我儘量。可是有些事是突發的,總不能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