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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欽含糊道:“再說吧!”

    “我看不行的。聽說你在一家食品公司上班?那你以前學的東西不是全扔了嗎!洋行小職員能賺什麼錢,虧你願意做!我有個同學的表哥在請聲樂老師,教六歲的女兒學唱歌,你願不願意去?”雅言重新坐下來,往前探了探身子,“我問過,包吃住,十二塊錢一個月。孩子學校回來教兩個鐘頭,平常幾乎沒有什麼事做。”

    條件很誘人,可是好過了頭,反倒不真實。她很為難,“我看靠不住。”

    “我在這裡,你還怕靠不住麼?又不是旁人介紹的,是我要好的小姐妹。”雅言拉著她的手道,“你這樣真叫我心疼,也不能坐看著你吃苦頭。你聽我說,到那家不用擔心有什麼不方便。她表哥和表嫂是包辦婚姻,感qíng一直不好,所以一個在老家,一個在楘州。現在孩子大了要接上來讀書,家裡請了幾個阿媽帶孩子。她表哥做生意,三個月里只有一兩天在家,要遇也遇不上。你不要管別的,孩子在,教她練練發音。也不用上綱上線,搗糨糊(不gān實事)會伐啦?看見有人麼‘啦啦啦’吊嗓子,又不吃力的。”  

    南欽懷疑是良宴把她懷孕的事告訴雅言了,才引得她來替她安排這樣的工作,便問:“你二哥昨天和你說了我的qíng況?”

    雅言聳了聳肩,“寘台來了位趙小姐,大概把他嚇回陏園去了,昨天起就沒看見他了。不過也可能是戰事吃緊,留在指揮部回不來吧!”言罷看她臉色,細聲道,“聯姻的事你聽說了嗎?我知道二哥心裡只有你,他是反對這門親事的,你也應該相信他。”

    相不相信都不重要了,只要馮夫人在,她一鬆口就得做姨太太,實在折不起面子。她也不想繼續探討這個話題,正好打算換地方,吃住是其次,工錢合適最要緊。畢竟雅言介紹的,比報紙上登GG的更有底。那麼就準備準備,先見見工再說吧!

    ☆、37

    雅言說不必聯繫,僱主早就jiāo待好,只要她願意去,和家裡阿媽說一聲就可以了。

    地點在零和路。那條路像個口袋,只有一個入口,邵家在口袋的底部。雅言的車送他們過去,因為偏僻一路上行人稀少。南欽依著車窗,遠遠看見綠樹掩映的一所宅邸,雪白的牆頭紅屋頂,有雕花鏤空的大鐵門和噴泉。她扭過頭來問雅言,“是那戶人家嗎?”  

    雅言唔了聲,“沒錯,就是那裡。”

    到了門前說明來意就放行了,裡面的阿媽迎出來,對雅言鞠躬叫了聲馮小姐。

    雅言點點頭指著南欽道:“這是南小姐,上次寶珠和邵先生打過招呼的,是新來任教的音樂老師。”

    阿媽道是,“這事我曉得的,表小姐電話里jiāo代過,說今天有位先生要過來。。。”忙引路進廳堂。

    請兩位坐,倒了茶水過來伺候,又對南欽笑道:“先生真年輕呵!我們先生也知會過,表小姐的朋友是上賓,絕不能當作普通朋友看待。待遇問題馮小姐同你說過伐?十二塊一個月包吃包住的。住宿的地方早就安排好了,不用準備什麼,帶點換洗衣服就可以了。我姓孫,有什麼事只管找我,先生不用客氣的。”

    南欽被她幾句先生弄昏了,微欠了欠身道:“我是來做工的,你這樣子我真不好意思。”

    “哎呀沒什麼不好意思,先生就睡先生,和我們不一樣的。”孫媽熱絡地問:“那今天還走嗎?要是不走我去吩咐廚房加一個人的份。”  

    南欽從進門起就看見到孩子,便道:“還是要走的,先來見見工,等準備好了再過來。你家小姐讀書去了麼?什麼時候接回來?”

    孫媽兜著兩手說:“暫時還沒來婺州,不湊巧得很,本來昨天就該到了,可是臨走又發熱,只好在老家耽擱幾天。不要緊的,先生留下,用不了三五天小姐就來了。工錢照你搬進來算起,我們先生人很大方,不在乎這點的。”

    “那倒蠻好。”雅言笑道:“我看比那家洋行條件優厚。現在時局不好,街上兵來兵往不安全。邵先生這裡是私宅,外面再亂也殃及不到這裡,你說是不是?”

    南欽想想也對,安全是頂要緊的。可是自己懷孕做不了多久,瞞著僱主似乎不大好。思來想去還是要據實說,別到時候鬧得不愉快就沒意思了。因對孫媽說:“待遇我是沒什麼可挑揀的,只不過我自己的qíng況還是說明的好,我肚子裡有小囡,不能一直教下去。如果邵先生可以接受我中途請三個月假,那我明天就可以上工。如果不能接受也沒關係,畢竟耽擱三個月等於前面學的都打了水漂,對學生是不大好的。”

    雅言啊了一聲,“你懷孕了?”  

    南欽懼怕起來,又礙於在別人家裡,探討這個不方便,便囫圇道:“你別嚷,回頭再告訴你。”

    孫媽臉上顯得不確定,“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問問先生才行。兩位寬坐,我去打個電話噢。”

    廳房裡只剩兩個人,雅言挨過來拿肩頭頂她,“既然懷孕了還做什麼工,跟我回去吧。天大地大孩子最大,你穩穩噹噹在隋園,誰能動你一根寒毛?聯姻的事也一定不能成,二哥肯定高興死了。他本來就反對那門親事,現在更有理由據理力爭。這個孩子來的真是時候。”

    雅言實在太年輕,年輕人想地簡單,以為奉子就能復婚,完全不考慮外在因素。南欽卻時刻記得馮夫人的話,要讓良宴置個宅子安頓她,讓她遮遮掩掩地做姨太太。有了孩子能改變什麼?孩子到了月令不生也得生,生完了她的利用價值也就到頭了。也許還會弄的母子分離也說不定,她斷不能冒這個險。自己的命運攥在別人手裡,別人給你臉你就榮耀,不給你臉你就忍rǔ偷生活著。算什麼買賣!

    “你二哥知道這件事。”她說,“雅言,我和他已經離婚了,無論如何不想再有牽扯。馮家我是不會再回去的,你也知道回去了沒有立足之地,何必再蹚渾水。我自己作的決定自己要負責任,到底大家都不是孩子,婚姻也不是兒戲。”  

    “可是你懷孕了。”雅言不能理解,“有什麼事不能和我二哥商量?他那麼愛你,會讓你沒有立足之地?”

    “要打仗了,我不想讓他為難。”她別過臉一嘆,“再說和他沒關係,不是他的孩子。”

    雅言一哼,“這話鬼才信。”

    兩人緘默下來,因為孫媽打電話回來了。南欽料著是不成功的多,誰家願意請個孕婦,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還要打人命官司,擔的風險太大了。

    誰知卻出乎意料,孫媽道:“先生說不要緊,總歸要看著表小姐和馮小姐的面子。他說懷了小囡的女人心軟,能代為管教小姐,這點比別人qiáng。請南先生安頓下來,到了生產的時候自然放你的假。出了月子也可以繼續教,沒什麼妨礙的。”

    這真是奇聞。南欽一面慶幸一面感激不迭,這樣動dàng的歲月,能有個像樣的工作和酬勞不容易。僱主又不常回來,不受拘束心裡也踏實。她站起來說:“既然這樣,那我明天過來。”

    孫媽一直把人送出大門,‘再會’說的又響又脆。  

    “遇到貴人了。”雅言笑道:“趁著有空閒休息兩天。養在鄉下的孩子,不知道皮的怎麼樣呢!”

    南欽想起嘉樹來,那孩子也是老家長大,斯斯文文話不多,並不怎麼皮。她拉拉雅言的手,“這次多謝你了。本來我還想著出去找事做呢,現在倒省了力氣了。”

    “咱們之間犯得上謝嗎?其實我就盼著你和我二哥好好的。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後,他有陣子像傻了一樣,睜著兩隻眼睛不認得人,可憐透了。還有那個司馬及人,以為少帥夫人的位置空出來她就有機會了,借了由頭總往寘台湊,後來不知怎麼被他bī得離開楘州,一個人到香港去了。”

    雅言說著搖搖頭,“我以前從來不覺得他是個重感qíng的人,自從這件事才對他刮目相看。難為他花了這麼多心思。你就是看著他的一片真qíng也該和他重新開始。”

    南欽不說話,重新開始,寘台趙小姐怎麼說?人家已經來了,請神容易送神難。晉軍正在打仗,這時候趙大帥的女兒駕臨楘州,簡直就是昭告世人馮趙的關係。一位是大帥千金,一位是華東少帥,錦繡姻緣天作之合,她在中間cha一槓子,自討沒趣麼?  

    好好的少夫人不做,換個尷尬身份捲土重來,她還不至於這麼作賤自己。“你看會打到楘州來嗎?”她調轉方向打岔,“萬一打起來可怎麼辦!”

    雅言蹙眉道:“就算打不到楘州來,我二哥他們也還是要奉命出征的。”

    南欽心裡一陣牽痛,半晌才道:“那你替我帶話給他,讓他要千萬保重自己。”

    “這話我不管,你自己同他說。”雅言意味不明地一笑,“你們未必不見面了,夫妻間還要人傳話,隔著兩隻耳朵多生分!”

    不管怎麼樣,她還是從共霞路搬出來,搬到零和路去了。本來行李就不多,一隻箱子來一隻箱子去,倒也簡單鬆快。

    第二天出門乘huáng包車,站在路邊等了半天才等到。六月的天,知了在頭頂上聲嘶力竭的鳴叫。車子跑起來,黏膩的風滑進車棚里,一股污濁的腥氣。好不容易到了邵公館,下車之後路面上的熱làng翻卷著淹沒她的小腿。今年夏天似乎特別難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熱。

    孫媽看見她,老遠就過來接過她手裡的皮箱,手搭涼棚笑道:“走在這個時間最熱,索xing晚一點倒好。”  

    南欽莞爾道:“太晚了不合規矩,也怕給你添麻煩。”

    孫媽沒說什麼只引她上樓,指著最東頭的房間說:“南先生住那間吧,小姐的房間就在隔壁,走動起來也方便。”

    南欽頓住腳步,不知怎麼愈發不安。按理說她是個做工的,即便當先生也不應該住到人家樓上去,這裡說不出的怪。見工沒有主人,教孩子孩子又不在,委實讓人摸不著首尾,又不好多嘴。到了人家要聽人家安排,主意多了空惹人反感。捏著心進了屋子才問:“一直說起你家小姐,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呢!”

    孫媽哦了聲,“小姐叫淑元,一直養在老宅子裡,連照片都沒有。”她扭著嘴角笑了笑,“我們先生叫邵行知,是做貿易的。因為別處還有公館,很少回這裡來。”

    南欽更弄不明白了,“那麼邵先生不管淑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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