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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宴摘了手套替她規整一下劉海上的夾子,臉上笑著,聲音壓得低低的,湊到她耳邊問:“你打算二嫁嗎?”
南欽惱怒地瞪著他,“你打算離婚嗎?”
他聳了聳肩,“我的東西,從來沒有拱手送人的習慣。哪怕不用,藏在閣樓上腐朽,我的還是我的。”南欽瞪得更用力了,他的笑容愈發大,“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的臉凶起來像晚/娘?”
南欽被他調侃得發窘,他終於正了臉色,別過頭向右一顧,“白寅初在那兒,不過去打個招呼?這麼久沒見面,光是點個頭,未免太潦糙了吧!”
原來他早到了,不露面,就為了監視她的一舉一動麼?南欽覺得反感,他這個人位高權重,猜忌心也重,總愛gān些yīn惻惻的勾當。所幸她沒有私自和寅初說話,否則在他嘴裡難保不會變成舊qíng難忘。他動作是快,她還沒來得及反駁他,他扯過她的手便往迴廊那頭去。
背後拔槍不打緊,面子上大家過得去,這是官派的紳士風度。如果不是和他纏鬥了十個月,南欽真要以為這對曾經的連襟關係很不錯了。良宴的態度矜持又得體,他說:“我聽見你和南葭的消息,當時很震驚,怎麼就走到這一步呢?”
寅初是斯文的君子人,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託了托金絲眼鏡搖頭,“一言難盡。”
“現在離婚結婚再正常不過的,自己高興,家裡不過問,也沒什麼了不得。過去的事不要再計較了,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只管來尋我。”良宴背手站著,陽光打在糙huáng色制服的領章上,底盤滿繡襯著那三角將星,冠冕堂皇得令人心生敬意,“不論如何,你今天能來參加舍妹的婚宴,我心裡感激不盡。眼下人多招呼不周,等開宴咱們兄弟喝上一杯,一醉方休才好。”
他們說話,南欽只是靜靜地傾聽。要說有什麼不自在談不上,略有些悵惘也是霎眼就過去了。
花園裡種了兩棵芭蕉樹,chūn天開始抽新芽,捲曲的大葉片向上伸展,筆直指向天際。起了一點風,上下便一起顫動起來,沙沙的聲響伴著不遠處海濤陣陣,人像坐在船頭,飄飄dàngdàng沒有著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瀟湘過客、yubling、sunnywang的地雷!
感謝波妞的手榴彈!
鞠躬!
出版要求宮略番外了,我的死期到了。這裡停個一到兩天,擼完番外再繼續。
☆、第6章
新娘子走了,宴會卻從下午一直舉辦到深夜。南欽喝了點酒,身上燥熱。良宴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忙於應付顧及不到她,她抽身出來,一個人站在走廊底下歇涼。傍海的地方濕氣重,這時候起了霧。那霧是流動的,一陣陣,像輕紗拂在臉上。
裡面太熱鬧了,處處皆是霓裳倩影。她聽不慣那些西洋打擊樂,自己裹著披肩往園子裡去。因為入了夜,又有霧,外面幾乎沒有人。這樣正好,南欽喜歡安靜,她在海外兜了一圈,看到無數的新cháo景象,骨子裡還是老式的作派。也許有點土,她倒是更喜歡以前的生活,夏天的時候坐在穿堂里,擰開無線電聽《義妖傳》。門口老媽子點上煤球爐,煤餅和著木屑燃燒的氣味隨風擴散,有種很平實的家常味道。現在想起來,連父親大聲咳嗽的聲音都覺得親切和溫暖。
花園裡的棕櫚樹被風chuī得沙沙響,她在小徑上慢慢地走,突出地面的鵝卵石拱著腳底心,有些痛,但痛過之後渾身舒慡。回過頭看大帥府,那座龐大的建築溶在夜色里,隔著霧氣迷迷滂滂,連檐頭的燈都發淡了,恍在世界的另一端。
她駐足看了很久,再挪動時發現前面有人,一步一步,也是緩緩的。大概是哪位客人出來醒酒吧!花園四圍豎著半腰高的景燈,十步就有一盞。她循聲看過去,薄霧後面出現一張熟悉的臉,斯文內斂,嘴角含笑,是寅初。她微微驚訝,“你也在這裡啊!”
寅初笑了笑,“裡面有點悶,還是外面好些。”他是克己的人,每一道目光都控制得恰到好處。水一樣滑過她的臉,溫聲道,“既遇上了,一起走走吧!”
南欽不置可否,但是悠著步子和他並肩前行。兩下里無話,她心裡卻在思量南葭,想打聽一下她的現狀,剛要問他,他卻率先道,“那麼久了,今天才有機會和你說話。你過得好不好?良宴對你好嗎?”
南欽說好,其實對於她來說沒有什麼好與不好。雖然良宴總讓她不痛快,但是夫妻間的事也不足為外人道,誰家沒有一點矛盾呢!
寅初點點頭,“過得好就好……”聲音漸次低下去,隔了一會兒才道,“良宴這樣的出身和xing格,我以前生怕你應付不了。眼下看qíng況,一切都順遂,我就放心了。只是你為什麼要躲著我呢?總歸親戚一場,從你出國以後就不常聯繫了。那時候我以為你至少會給我打電話,有幾次我到了美國想去看你,但是苦於沒有地址,在街頭徘徊了很久,最後只得回旅館。”
南欽心頭顫了下,以前的事飛快從腦子裡掠過去,不過一瞬又消弭了,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她抱著胳膊說:“你多心了,我沒有躲著你。只是年紀越來越長,不能總想著依靠你們。況且你生意忙,我再打攪你,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
“是嗎。”他兩手cha在褲袋裡,輕輕嘆了口氣。轉而換了個輕鬆的語調,笑道,“我剛才想請你跳舞,只是同南葭離婚不久,也要避諱外面的傳聞。你的舞跳得不錯,是在國外學的?”
南欽隨口應個是,她的思路和他不在同一層面上,還在悵惘他們的婚姻,無限惋惜地說:“我沒想到你們會鬧得這麼不可開jiāo,我也勸過南葭很多次,可惜她不聽我的。”
寅初倒是無關痛癢的樣子,“這種事勸也沒有用,她過得不快樂,我同樣覺得痛苦。與其彼此折磨,不如撒開手,像《紅樓夢》里說的那樣,各自須尋各自門。她有她想追求的東西,我也不願意就此拖累一生,所以分開更好。只是奇怪,在法院裡反而可以心平氣和地說話,真的是夫妻緣盡了,做朋友也許更合適。”
結婚五六年,到頭來說適合做朋友,實在是有些諷刺。露水寒浸浸的,南欽覺得冷,撫了撫手臂道:“你們做這個決定必定是深思熟慮過的,如果對大家都好,也沒什麼可說的,就這樣罷!”
寅初點頭,“確實沒有什麼可說的,不過她將來有需要,我也會盡我所能幫助她。畢竟夫妻一場,qíng分總還是有的。”見她瑟縮也沒言聲,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她慌忙推辭,他手上用了些力道,“別這麼見外,我和南葭離婚不假,對於你,依舊像小妹妹那樣看待。”
他的西裝有寬闊的肩,把她整個裝進去也顯得空dàngdàng的,有點沒著沒落。又是長時間的緘默,霧氣越來越重了,面對面幾乎看不見人。南欽覺得很不自在,到底還是把衣服還給了他,“出來有陣子了,我怕良宴找我。姐夫進去嗎?霧太大了,別受了寒。”
她習慣叫他姐夫,出了口才想起來今時不同往日,一時有點訕訕的,“你瞧,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你了才好。”
“叫我寅初吧,再叫姐夫確實不稱頭了。”他把外套搭在手腕上,想起什麼來,又道,“南葭去了香港,你在楘州沒有娘家人。如果你不嫌棄,以後有什麼需要就來找我,只要我力所能及的,一定想法子替你辦妥。”
南欽倒未必會去麻煩他,畢竟現在什麼關係都沒有了。但是他能說這話,還是讓她感到很安慰。她略頷首,“謝謝你,你和南葭的事誰對誰錯我也不好評價,但是既然離了,希望你們彼此都過得好。”她緊了緊披肩,找不到道別詞,呆板地說了句再會,轉過身朝那片燈火闌珊處去了。
進了門,頭上身上都是水霧。她拿帕子拭了拭,朝大廳里看,人很多,簇擁成堆在舞池裡旋轉搖曳。樂隊演奏的音樂很舒緩,燈光也變得朦朧曖昧。她從托盤裡端了杯果汁找座位,遠遠看見雅言和守雲沖她招手,她忙過去了,在角落裡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剛剛我們找你半天,你到哪裡去了?”
南欽哦了聲,“我喝多了有點上頭,到外面走了一圈。找我做什麼?難道看中了哪家的公子,叫我做參謀?”
看來是說中了,守雲的臉一下子紅起來,雅言笑道:“二嫂果然神機妙算,連職務都猜個正著。你曉得二哥身邊新來個參謀長麼?好像是姓洪的,長得一表人才。剛才聽他談吐,也不是等閒之人。你想呀,二哥身邊能容得下庸人麼?所以請二嫂找機會和二哥說說,促成一段姻緣也是功德一件。”
南欽遲遲地看雅言,“那好那好,我最愛做媒了,回頭探探人家洪參謀的意思,要是家裡沒有妻室,就把你介紹給他。”
她絕對是故意的,就是要看守雲著急。鴛鴦一錯點,姑娘當真滿心煩惱起來,那又害臊又可憐的qíng狀,簡直難以用語言來描述。
南欽找到了樂子,捂著嘴只管竊笑。雅言直嘆氣,“弄錯了,不是我。”邊說邊使壞去揉守雲的胸口,cao著蘇白調侃她,“阿唷急得來,心裡相窮跳,阿要作孽!”
守雲賭氣站起來,跺著腳說:“你們都戲弄我麼,我可要翻臉了!”一時又頓住了,翣眼盯著舞池裡喃喃,“那個唱歌的怎麼來了?”
“什麼唱歌的?”南欽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良宴的戎裝很打眼,和他共舞的女人穿著大露背的晚禮服,那身白花花的ròu更戳人神經。她愣了一下,“那是大舞台的卿妃小姐吧?”
雅言對她哥哥的風流韻事早有耳聞,眼下他又和緋聞對象公然跳舞,這種行為不是在觸犯南欽的底線麼?她看南欽一眼,生怕她難過,義憤填膺地指責著,“二哥的眼光真稀奇,就是隨意玩玩也不用找這樣的貨色吧!”那邊卿妃慢回嬌眼,對她們這裡慵懶一笑,款款地搖擺著,湊在良宴耳邊說了什麼。這簡直就是在示威,雅言看得火冒三丈,“那個女人的底細我知道,蘇州姨娘帶出來學說書的,後來不知怎麼混進了大舞台。現在卿妃長卿妃短,說出去滿響亮的藝名,其實本名叫周桂。一個名字里三個土,要比有教養她是比不過人家的,比土麼,誰也不是她的對手。”
女人動嘴皮子挖苦也是一種自我排解的方法,南欽垂首靠在靠背上,心裡有些難過,嘴上卻道:“她們出來討生活不容易,沒有你二哥這樣的人,她們的日子定然要艱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