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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欽發了一回呆,也不知道她沒頭沒腦是什麼意思。有權有勢的男人就是占優勢,只要稍微門外等一會兒,馬上博得大多數的同qíng。她收起盆和菜籃回去,寅初把封掉的煤球爐打開了,往裡面加煤球,一手風口上扇風。她笑道:“不好意思,叫你做這個。你和嘉樹到隔壁去,我炒好了菜叫你們。”
寅初道:“我拿長凳把門堵起來了,嘉樹跑不出去。我剛才找了紙和筆讓他畫畫,他很乖,不會吵的。我在這裡給你打下手,叫吃現成的,也難為qíng。”
一頭說一頭捲起了袖子,那衣冠楚楚的打扮廚房裡打轉,實在不太像樣子。南欽打發不掉他只得作罷,起了油鍋,回過頭來問:“近來中晌有沒有到你這裡來?”
他抬起頭看她,“怎麼?”
“或者有沒有派人過來?”她把菜倒進油鍋,“嗤拉拉”一陣亂響。她現在手法是很熟練,麻利地翻炒,邊加佐料邊道,“這陣子天天回來有現成飯菜,我還以為是派人送來的。要問錦和,打電話過去總不湊巧。”
寅初站在邊上,臉上掛著不確定的笑,心裡盤算開了,橫豎這事不是自己做的,除了錦和就是馮良宴。錦和每天過來不太實際,也只有馮良宴手上多。他那邊還沒死心,再耽擱,恐怕要出亂子。
他換了個話題,“聽說馮家張羅給良宴說親,現在楘州城的名媛閨秀們都活絡起來了。馮家不可能讓他單身太久,如果時間允許,年前總歸要辦事的。”他小心地覷他,“他如今可算得上楘州最有行qíng的單身漢了,空軍署是附帶,畢竟是馮克寬的公子,將來子承父業,前途不可限量。”
南欽晃了晃神,很快調整過來,“他再婚是遲早的事。”
她手腳到底有點慌亂,把菜盛出來,沒留神燙了一下,嘶地吸了口涼氣。寅初忙拿醬油給她抹傷處,嘟囔著,“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她心qíng免不了低落,不管對良宴有沒有舊qíng,才離婚不滿一個月就聽見他有可能再婚,對她來說多少算是個打擊。
寅初把她的手包掌中卻不願再放開了,好容易抓住,今天把心裡話都說了,成不成且容後再議,這麼好的機緣,不能再làng費了。
她抽了幾下沒有抽出來,惶惶看著他,囁嚅著:“姐夫,這你是做什麼?”
“你應當知道的,逃了那麼多次,今天聽我說說我的想法吧!”他蹙著眉道,“你曉得南欽當初為什麼那麼著急把你送出去?因為我的一個秘密被她發現了,她容不下。她這個人,不論自己外面怎麼亂來,永遠要求人待她一心一意。過去是的,拿出所有耐心來,盼望著能夠改變她,讓她至少顧念一點名聲,可惜都是無用功。我也會孤獨,在外面同人周旋是件很累的事,回到家想要個人噓寒問暖,但是很少能見到她,她忙著跳舞軋朋友,根本不管家庭。後來你來了,頭兩年只是出於一個姐夫對妻妹的照顧,她不管,再不管,怎麼辦呢!總是有感qíng的,相處得久了就會成習慣,慢慢衍生出別的什麼來……對你的心思,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喜歡了就是喜歡了,不覺得有罪。沒想到南葭得知後那麼急把你送出國,快到我來不及反應,結果沒了你的消息。”
南欽只覺心頭沉甸甸,頭昏腦脹。那時候她愛慕他,沒想到真正促使南葭打發她的原因還於寅初。
“你回來,宣布和馮良宴結婚,我都要瘋了,可是我沒有辦法,什麼都做不了。你大概不知道苦戀是什麼樣的感覺,愛人卻屬於別人,可望不可即,你能體會麼?”他輕輕笑起來,“現在好了,我們都是孑然一身,我可以爭取,為自己也為嘉樹。”
如果三年前她一定會不顧一切,然而現在聽著,除沉重以外沒有別的感覺。她早有預感,總會有這麼一天他要來訴衷腸的。既然做好了準備,震驚談不上,只是有些惘然。
她終於還是抽回了手,“曾經你是我姐夫,這點改變不了。雖然我離了婚,不代表同你會有發展。”她側過頭看窗台,木欄杆前一盆芍藥開得正艷。她唇邊浮起悽苦的笑,慢慢地說,“我心裡破了個dòng,誰也補不了了。”
☆、31
“那也只是一時,時間久了自然會好。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試著接受別人。不管良宴給留下的是美好還是痛苦,到底過去了,他會再婚,在他生命里你不過是流星,滑過去,燦爛一霎,接下來是別的世界。”他真的有些急,她和南葭姐妹倆xing格一點都不像,南葭可以無盡地接受新事物,她不是。她那樣戀舊,離了婚,可能對她來說良宴還是她的丈夫,她會拿試圖接近她的人和他比。他感到無奈,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和馮良宴平起平坐?不是身家和地位,和物質沒有關係,純粹就是為他這個人。也許他xing格不好,也許他們一起總吵架,可是他在她心裡仍舊無可取代。
南欽只是搖頭,“姐夫,我們不談這個。你帶嘉樹來,我看看孩子也很高興,可是說起別的……不要說,起碼暫時不要說。”
他垂著兩手嘆息,仍須努力,他們付出的感qíng原就不對等,自己儼然深陷其中,她還堤上分花拂柳。
嘉樹自己玩得倦了,從廳里跑進廚房來,靠著南欽的腿張開雙臂,“姆媽,抱抱嘉樹。”
南欽蹲下來把他抱懷裡,告訴他,“是阿姨,不是姆媽。記住了嗎?”
嘉樹小,脾氣好像很固執,並不聽她說,扭過臉枕在她肩上,不聲不響,看樣子是困了。她撫他小小的脊背,慢慢地地心搖晃,沒過都久兩條小胳膊垂下來,真的睡著了。
寅初過來看,她示意他別說話,抱著孩子轉出去。不放心把嘉樹一個放在樓上,讓他睡沙發里,拿毛巾被給他蓋好,掩上了半邊窗戶。
他看她那麼細心照顧嘉樹,越看越心儀,似乎這世上沒有比她更適合他了。她回來繼續炒菜,他有些話一點一滴醞釀,本想再等等,最後還是沒能忍住。
“我家裡也在催再婚,我要找個女人實在很容易的,可是嘉樹怎麼辦?他這么小,這麼可憐,我不是整天在家,萬一受了委屈又不敢說,想起來也不放心。”他拿只盤子遞給她,小心翼翼道,“你曉得的,不是自己的骨ròu,哪個女人能真正心疼呢?本來就不甚愛,如果再有了自己的孩子,嘉樹豈不更苦麼?所以南欽,考慮一下吧,嘉樹得有個靠得住的照應。”
他拿孩子說事,南欽尷尬不已,“我確實捨不得嘉樹,可是……”
“你對我一點感qíng都沒有麼?我不相信。”他走過來,扶著她的肩道,“眉嫵,讓我照顧你吧!咱們之間現在沒有阻礙了,你還擔心什麼?我說過,要是你願意,咱們離開楘州。想不想回北京去?或者去香港,去台灣?咱們帶上嘉樹走吧,這地方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馮良宴不過是個過客,將來你再回頭看,就會覺得一切都不算什麼了。難道你要留在這裡,等到聽見他結婚的消息才死心麼?”
南欽被他說得方寸俱亂,她當然不能承認自己對良宴還是舍不下,她願意在這地方待著,偶爾聽見到他的消息也很知足。然而如果他娶了新太太,那她這麼死腦筋,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寅初見她失神,心裡竊竊地高興起來。看來這些話還是說動她了,她也不是沒有顧慮。他慢慢把她往胸口帶,放佛怕驚碎她的夢,極小心地攏住她。這是他幻想了多少年的,只希望能抱抱她,現做到了,他空前樂觀起來,覺得所有不順利都會過去的,南欽最後一定是他的。
“咦,我來得不湊巧啊!”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把兩個人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良宴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薄薄的糙huáng色布軍裝,武裝帶束出瘦窄的腰線,正倚著門沖他們哂笑。
南欽心虛得臉色煞白,再轉念一想,自己在他面前這份怯懦從何而來呢?都離婚了,還在乎他的看法gān什麼?剛才那一幕倒讓她隱隱有了報復的快感,他能和司馬及過夜,自己和寅初這麼一點接觸,和他比起來不過小巫見大巫。
她轉過身準備碗筷,隨口道:“怎麼這個時候來?”
他每天都是這個時候來,只是她不在家,沒看到罷了。今天她休息,他原本是想來聯絡感qíng的,結果撞見了他們抱在一起的醜樣子。
他們抱在一起!他胸腔里的怒氣一陣陣翻湧,白寅初連死都不怕,敢正大光明摟他的女人。要不是南欽在場,他可能真的會給他一槍。現在不宜發作,他要在南欽面前有個好表現。以前撲風捉影都能鬧上一場,眼下實打實地看見了,反而不能說什麼了。就因為自己一時腦子發熱簽了協議,她已經自由了,不歸他管了。
“我來吃飯。”他過去接她手裡的碗,熟門熟道把裝飯的鋁鍋搬到八仙桌上,然後回身招呼,“白兄總在廚房做什麼?來坐下,邊吃邊聊。”
這語氣蠻像那麼回事,還當自己和南欽沒分家呢!寅初心裡不舒服,臉上卻淡淡的,坐到沙發里說:“我等南欽一道吃吧!”
良宴笑了笑,“我還沒嘗過我太太的手藝,沒想到今天託了你的福。”
寅初抬起眼來一瞥,“你們離婚了,再稱太太不合適了。”
良宴到另一邊單沙發里坐下,抱著胸道:“你大約不知道,協議是簽了,離婚證卻沒領,其實也算不上真正離了。”
他把帽子摘下來,隨手放到螺柜上,那副鬆散模樣簡直刺眼。寅初略提了提嘴角,“協議也有法律效力,領不領證,不過一個步驟罷了。”
這麼說來他是決意要和他一較高下了?良宴面色如常,眼神卻顯yīn鷙,“我不妨告訴你,簽那協議是為安撫她。讓她住在這裡,讓她外頭做事,不過圓她一個夢。她到天邊都是我馮良宴的女人,奉勸白兄還是自律些,免得顧不成臉面,大家鬧得難看。”
他說這話,無非仗著腰間一桿槍。寅初也不是被嚇大的,正色道:“我敬重馮少帥的為人,有些話要攤檯面上說也不是不能。不認別的,橫豎你們簽了協議,對我來說你和南欽已經沒有關係了。現如今咱們機會均等,如果少帥是個君子,各憑本事。不要置氣也不要動怒,不管她最終選了誰,尊重她的決定,少帥能不能做到?”
良宴奇異地看著他,聲音也高了幾分,“我憑什麼要接受這個提議?”三沙發里的孩子動了動,似乎是被他吵著了。他把嗓門壓低下來,“她是我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