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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這樣也好。她忽然覺得累了,很累,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恨也罷,怨也罷,悔也罷,就這樣,都結束吧。
她彎起嘴角,眼中有光芒綻放,那是一種對於毀滅的暢想,以及對死亡的渴望和嚮往。
她從懷裡掏出一枚金huáng色刻有火鳳圖樣的令牌,朝著如陌扔了過去,如陌自然的反應便是伸手接住。
岑心言道:“嫣兒,你爹被關在我居住的寢宮正北面的地下密室,你現在就去帶他走吧。”
如陌愣了愣,看她的手重新放到那枚機關按鈕之上,心中一驚,難道她還不放過金翎嗎?她和金國皇帝究竟有什麼仇恨?
岑心言轉過頭看著金翰,笑著說:“金翰,你欠我的,今日就一併算清吧。”
金翰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個女子就是心言的女兒,九年前,心言剛來到他身邊不久,因為身子虛弱,又受了涼,大病了一場,當時她高燒不退,在迷迷糊糊中,她一直哭,一直哭,反覆地訴說著一件事,那便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
他望了眼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金翎,已經遣了人去請太醫,那兩根鋼針釘的太深,他不敢貿然動他,只好先任他躺在冰冷的地上。
這是命嗎?他愛著心言,他的兒子,又愛上了心言的女兒,可悲的是,心言的女兒,也同樣不愛他的兒子。
金翰望著岑心言那仿佛即將獲得解脫的笑容,極度的不安在心中擴散。他清楚的意識到,她不是嚇唬他,這一回,她是認真的。他不再有先前的驚慌,只是用很無奈的悲傷語氣,說:“心言,你恨的人是我,何必讓這麼多的無辜者跟著陪葬呢?”
無辜?!岑心言忽然間大聲的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涼和哀傷,笑道身子直顫,待停下之時,眼中已是恨意深濃。她死死的盯住金翰的雙眼,唇角依舊彎起,是譏誚的弧度,緩緩張口,咬字極重,道:“你也配跟我講‘無辜’二字?哈……這陣勢太可笑了!若論無辜,誰及得上我的父母族人?而我,又何嘗不是無辜者?你為了一己私yù,行那殘忍之事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他們都是無辜之人?”
金翰心中一痛,眉頭緊鎖,隱有悔意在眉心糾結。她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這麼多年,從沒有人提過那件事qíng,他不敢提,她亦不願提,她只是瘋狂的報復著,他卻是默默地承受著,心甘qíng願。
金翰的目光染上淡淡的憂傷,他望著她美麗的臉,溫柔的聲音有著隱約的不甘,“心言,你說我殘忍,你以為你不殘忍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當年,你選擇的人不是我?我身為一國之皇,權勢滔天,為討你歡心,屢屢自降身份,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封國的一個將軍?你說,你的夫君只能有你一個妻子,我便將後宮數十嬪妃,全部打入冷宮,安排遣散事宜,只留了剛剛誕生皇子的蘇貴妃一人,也是將她幽禁於紫瓊宮,不再寵信。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我懷著期盼的心qíng等你入宮之時,你卻為了另一個男人,不惜違抗聖旨,置自己父母族人的生死於不顧,離家出走,遠奔他國?你以為朕,不痛不恨嗎?”
“所以你就設計引我回國,將我囚禁在你的寢宮之內,yùbī我就範?”她冷冷的質問。
“可我最終,也還是沒捨得傷害你!”
“那是因為我以死明志,才得保清白。”岑心言一手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恨恨的盯著他微微閃躲的目光,因qíng緒激動而不住的喘息顫抖,“你不舍的傷害我?哈哈,你竟然說,你不舍的傷害我?!那是誰,讓我坐在監斬席上,bī我親眼目睹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因為我拒絕做你的皇后而慘死?又是誰……命人將我父母凌遲,把一刀刀割下來的他們的血ròu,堆在我的面前?金翰,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傷害來得更加殘忍?而我,又有什麼錯?我只是不愛你而已,我只是不願離開我的丈夫,不舍的拋下我的孩子,難道,就該遭受這種滅族慘痛?”
她一字一句,厲聲的質問,令金翰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出來。
至到這一刻,周圍的大臣們才知道這位皇后娘娘並非長得像皇上心愛的女兒,而是真正的岑心言!難怪這些年,皇后設計滅皇族,除后妃,只為報滅族之仇。
如陌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震驚的望著她的母親那悲憤jiāo加的怒容,心中一絲絲的痛,越抽越緊。原來,竟是如此!這些年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樣的打擊,才能令她變得那般的殘忍無qíng?族人被滅,父母凌遲?這種痛,她只是想一想,就會覺得難以承受。這一刻,她忽然迷茫了,這樣一個為丈夫為子女而遭受滅族之痛的母親,她,可還能恨,還能忍心責怪她殘忍?
岑心言的眼淚不住的流,那些恨,那些痛,早已刻入心骨,時隔多年,再提起,就仿佛重新經歷了一次。“金翰,我很你,很恨,很恨……是你,讓我變成了殺死自己父母族人的劊子手,又因為你帶給我的痛苦,令我崩潰到失去理智,傷害了我最疼愛的女兒……我,十年怨恨,十年悔痛,上,對不起父母,下,無顏面見子女,我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全都是因你一人所致……”
金翰面色愧色,垂了眸,不敢再看她那極度悲傷的眼睛,因為他,也會痛。他的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深思熟慮,從來不曾後悔過,唯有那一件事,他因著她日復一日的掙扎在仇恨的痛苦之中,而不止一次的生出悔恨之心。他輕嘆一口氣,語帶傷感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所以這些年來,我對於你的所作所為,皆視而不見,甚至還在背後幫著你收拾殘局。你想要權勢,我便給你權勢,讓你掌控天下人生死;你想報仇,想滅封國王室,我便予你軍權,暗中助你培植死士;你要軟禁我,我便親手為你安排;你想看我憤怒,我就做給你看。你遞我毒藥,我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只為能令你獲得短暫的俯首快感。心言,你可知道,你對我真正的報復,其實都不是這些,而是無論我為你做什麼,哪怕是付出了生命,也無法獲得你的原諒,甚至得不到你真心的微笑,更遑論……你的心,或是愛。”
這是一個帝王的表白,將其二十多年的qíng感,盡含其中。為了贖罪,為了討得心愛之人片刻的開懷,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可他心裡卻是那般的清楚,無論他做什麼,他都不可能得到他所想要的。這一生,江山,權勢,盡在手中,而他卻甘願傾盡這一切,所求的,不過是那人的一個真心的笑容。然而,註定了,他得不到。
明明是神qíng的傾訴,聽在岑心言的耳中,卻仿如一個晴天霹靂,震得她幾yù站立不穩。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能輕而易舉出了皇宮,因為她一直引以為心腹的禁衛軍統領,其實根本就是金翰的人。
她忽然很想笑,多年費盡心機爭權奪勢,到頭來,這一切,都不過是仇人的施捨。她的權勢,是假的,他的憤怒,是假的,他所表現出來的痛苦,也是假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一手遮天的金國皇后,也只是仇人的傾力打造,而她,卻沉浸在這自以為是的報仇快感當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這世上,可還有比她更可笑的人?
她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啊,她怎麼能容忍她如此辛苦做下的一切,其實一直都在仇人的掌控,甚至是仇人的一手策劃?這麼多年,她所謂的忍rǔ負重,在這一刻,被嘲弄的體無完膚。她該如何去面對那過去的無數個夜裡,隱忍的屈rǔ?
“哈……哈哈……”
“哈哈哈……”
她不可抑止的昂首大笑,諷刺至極。
門外大雪紛飛,狂風席捲了天地,猶如末日將臨。
大殿之中,她揚起雙臂暗紅袖袍迎風抖動,鳳冠四裂,三千白髮如雪,死死飛空飄舞,散發的內勁合著;凜冽的寒氣,有如冰刀橫掃於空。
癲狂之笑,是嘲諷,是悲哀,是絕望,抑或是……崩潰的最後詮釋。
她只想笑,也只能是笑。笑到聲嘶力竭,無法停止。
她從來都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他要給她權勢便給,他要收回,便收回。她其實,什麼都不曾擁有過。金國的江山,從不在她的掌控。
長久以來的心靈支柱,頃刻間,轟然倒塌,這致命的打擊,無可控制的摧毀了她本就瀕臨崩潰邊緣的心智。
“金翰,金翰……金、翰。”這個刻入骨血的名字,不是愛,只是恨。
金翰怔怔的望著她,那譏誚帶笑的唇,空濛的眼神,額角凌亂散落的白髮,組成一副無言的絕望表qíng,令他感覺心如刀絞。也許他一開始就錯了,從傷害她那一刻就是錯,等待十二年的煎熬,讓愛成恨,對她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以為從此天涯各路,再無焦急,卻不想她一年之後換了個身份,自投懷抱時,已是紅顏白髮。他明知她為報復而來,也曾幾經掙扎,已然無法抵擋對她滲入心骨的愛意,不惜拿江山來做賭注,陷唯一的兒子於危險的境地。
夜夜尋歡,她的眼中從無他的身影,更不曾有過一丁點的迷亂,有的,只是極力掩蓋下的極度清醒的屈rǔ和絕望,令他在體驗身體歡愉的同時也品嘗著內心的苦澀,而她的絕望,透過身體的傳達,不知何時,竟也成了他的絕望。
笑靨如花,她可曾有過一絲半點的真心?不曾。
那笑容於他,是一種慢xing毒藥,勝過於她的任何毒術,在日積月累中,慢慢滲入他的心肺,讓他,離不了,放不開,愛不得,恨不能。“心言,心言……別笑了,別……”他大步上前,卻因她手下無意識的動作,大驚失色,剩下的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機關開啟,無聲無息。
眾人還沉浸在一個帝王的深qíng表述中難以回神,又見皇后幾乎是瘋狂的打消他們還疑惑不解,因為他們不懂。在他們的眼中,能得皇上如此對待,應該足以抵消仇恨。
如陌怔怔的望著她,眼中有著明顯的擔憂和心疼,她張口yù喚,又哽在喉間。心中漸生恐慌,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心頭蔓延開來。她抬步,yù拾階而上,卻聽到身後不知是誰發出的一聲驚呼,連忙頓住身子,回頭去看。映在她眼中的是,四枚銀光鋼釘,正對著金翎的胸口。她臉色大變,就連那gān涸的血跡都無法掩蓋驀然的蒼白。
金翎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那力可透骨的奪命鋼針破空而降,迅速向他的心口襲擊而來,他痛到麻木的身子,卻無法挪動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