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須臾間,背後果然亮起一束手電光。校工大喊:“別跑。”
早有預謀的我已經拽著秦漠跑了起碼三十來米遠,秦漠明顯還沒有進入狀況,所幸配合度還是很高。
籃球場旁邊正好有一個小樹林,我拉著他一頭衝進去,躲在一顆大樹後。今晚沒有月亮,小樹林太偏僻,也沒路燈,到處漆黑一片,令人髮指。秦漠說:“宋宋……”我摸索著一把捂住他的嘴,用氣流發聲道:“先別說話,不知道校工有沒有追來。”等待片刻,沒人追來。他的氣息掠過我的手指,像被燙了一下,我趕緊放開。秦漠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這樣黑的天色他居然能準確無誤一次xing摸到我的頭髮,真是高人。他笑了一聲:“今天晚上我真像個毛頭小子。”
我說:“啊?”
他道:“我沒想過這輩子還能牽著女孩子的手在大學校園裡飛奔,”停了一下,補充說:“就為了躲校工。”
我頓然驚覺面前這個人今年已經三十二了,回想他平時的莊重嚴肅,確實有點搞笑,一不小心笑出聲來。他手指滑下揪住我的臉頰往外拉扯:“嗯?還笑。”
我口齒不清:“你年輕的時候就沒做過這樣的事?”
他手搭在我肩膀上:“還真沒做過。”
我安慰他:“這沒什麼,今天晚上做了,你這輩子就算圓滿了。不過在籃球場上放煙花,還是那種噴花類的,你可真是有創意啊。”
他沉默了一會兒:“這好像是你的創意?”
我說:“啊?”
他慢條斯理道:“聽說有人此生第二大願望就是男朋友能為自己在T大籃球場上放半小時煙花,第一大願望是有一天自己的塑像能立在T大文科圖書館前供世人瞻仰?”
我呆了一會兒,突然回憶起來,自己確實這麼跟周越越說過。那已經是研一上學期的陳年往事,韓梅梅用100根蠟燭在籃球場上擺了一顆紅心向林喬表白,一時在校園BBS上引起轟動,成為當年T大民間的一件盛事,討論此事的貼子連續被版主置頂了三個月,女同學們一方面唾罵韓梅梅此舉丟了女同胞的臉,一方面艷羨人家能成功打動林喬的一顆芳心。而男同學們反應就比較單純了,統統覺得林喬撿了大便宜。周越越在我耳邊嘖嘖嘖,針對這件盛事感嘆了半天,說要有個男的能為她盡心到這個份上,她死也值了,哪怕是個女的這麼對她,她也豁出去答應了。我覺得她實在太沒出息,忍不住說了兩句:“在cao場上用蠟燭擺個心就叫盡心了?要誰能為我違反校規在籃球場上放半小時禮花,那才叫盡心。”
周越越說:“你這要求也太高了。你得放低標準。”
我說:“這已經是降低後的標準了,之前的標準是給我在T大文科圖書館前立個塑像供世人瞻仰。”
回想起這一段,我心裡一時七上八下滋味難辨。
秦漠說:“在圖書館前給你立個塑像你就不要想了,我暫時還沒那個能力。只能帶著你放放煙花躲躲校工。”
我覺得眼睛有點酸澀,一句壓在心底一晚上的話終於衝口而出:“秦漠,你就別在我身上耗時間了,其實我們倆不合適。”
他沒說話,夜太黑,我也看不清他的表qíng。
我繼續說:“你看,你喜歡我什麼呢?我隨便哪個方面都普普通通,還帶了個孩子。我的生活方式也跟你完全沒有重合點,就是上課打工養顏朗。我覺得我這個條件的,也就是找個帶拖油瓶的鰥夫比較合適,我跟你太不合適了。”
他仍然沒說話。我壯起膽子:“而且,你們那個圈子不是經常有酒會、高爾夫、遊船、打獵啊什麼什麼的活動,我完全不懂,你把我帶出去也沒有面子……”
他終於開口:“遊船?打獵?這些你都是從哪裡看來的?”
我呆了呆:“天涯上周公子和易小姐論戰上看來的。”
他的手撥弄著我的頭髮:“還有什麼問題?”
我被他打斷思路,一時之間想不出還有什麼問題。
他說:“那就是沒有問題了?你剛才所說的也完全不構成問題。你看,我們兩在一起根本不會有任何問題。你什麼都不要想了,我已經說過,我們慢慢來。”
我被他一番話徹底繞暈,正在沉思,他握住我的手:“好了,我們回家。”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月亮從雲層中露出一個角來,天色真是變幻無常,我看著天上的月亮,突然有不妙的預感,好像前方正有什麼令人不安的東西,正在一步一步接近。
第十九章(上)
我的預感在第三天傍晚得到驗證,令人不安的東西在我和顏朗吃晚飯時著陸成功,這個東西是……周越越。
周越越神色頹然出現在我面前,瞟了一眼桌上的飯菜,自覺地去廚房拿了副碗筷,吃完後又自覺地倒了杯開水,捧著杯子在客廳坐了很久。顏朗看周越越今天不同尋常,不便調戲,吃完飯就回房鑽研奧數去了,只時不時假借喝水為名出來看看qíng況。我陪坐一旁,心中猜測良多,想起那天分手時她和何大少在一起討論地理問題,何大少為人認真,多半兩人一言不合,她惱羞成怒把人家何大少給打了,看這個態勢,多半還把人給打進醫院了。
周越越保持沉默很長時間,低頭喝了口水,終於說出今天的第一句話:“我把何必給辦了。”
我想果然如此,配合地哦了一聲,靜待下文,準備聽她把何大少揍成了什麼樣。
周越越捂著臉呻吟一聲:“我也不想的,是他刺激我在先,說我兩年都沒找男朋友,說明心裡還有他,一直都在等他,把我說得跟那個誰,對了,把長城哭倒的那個女的叫什麼來著?我記得好像姓孟,叫孟什麼良的。”說完立刻撐著頭:“你等等,別提醒我,讓我自己想……啊,對了,想起來了,孟良崮,那首歌唱得好啊:孟良崮啊,哭長城啊,千古奇冤,誰人聽啊……”
我想果然是千古奇冤啊,哭倒長城的那位女士地下有知一定不能原諒周越越改名之恨,掙扎半天,糾正她道:“不對吧,你說的好像是孟姜女,至於那個孟什麼良的,孟姜女倒是有個丈夫叫萬喜良,不過這兩個人應該都跟孟良崮沒什麼關係。”
周越越低頭思索一番,點頭道:“哦,我也覺著哪裡不對,聽你這麼一說,孟良崮應該是個小伙子的名字嘛,哪裡有姑娘起這個名字的,哈哈。孟姜女這個名字好,就是這個孟姜女,孟姜女痴qíng啊,我一個搞藝術的,何必那小子竟然說我像孟姜女,把我說得這麼痴qíng,他不是羞rǔ我麼,人身攻擊啊這是。我想再怎麼也得挽回半個未來藝術家的面子,就隨口說我這兩年其實夜夜出入煙花之地,早已修煉成一個絕代妖姬。”
我看著面前這個額頭上種了好幾顆青chūn痘的絕代妖姬,qiáng行按捺住告訴她孟良崮其實是個地名的想法,並且想到要是何大少不幸仍對她抱有幻想,這一番話聽在耳中該是何等的nüè心。
我問絕代妖姬:“何大少聽了你這話就沒說什麼?”
絕代妖姬把頭偏向一邊:“他不信。”末了又把頭偏回來,眼神茫然地看著我:“人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我就是爭那一口氣,加上氣氛也正好,我就把他給辦了。你也知道,我……那什麼來著,肯定就見血了,我跟他說那是我大姨媽突然來了,他死活不信,然後就非要跟我結婚,靠,我們搞藝術的,從來不拘小節……”
我反應半天,明白過來,震驚難當:“聽你這麼說,好像不是你把他給辦了,是他把你給辦了?”
周越越一拍腦門:“現在關鍵問題不是誰把誰辦了,是他死活要跟我結婚,我不能屈服啊,得找個藉口,就跟他說其實我已經有相好的了,他說他一回來就打聽了,這兩年我都跟你混在一起,根本沒男人,我一心荒,就跟他說其實……”
她膽怯地看了我一眼,我循循誘導:“其實什麼?”
她喝了口水:“我就跟他說其實吧,那個其實吧,當年我被他傷得太深,已對男女之愛徹底絕望,xing取向發生了根本xing的扭轉,我就跟你好上了,一好就好了兩年,居然被他看出來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過現在我們倆過得特別愉快,就請他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
我一口水嗆在喉嚨口半天,被她雷得沒有話說。
周越越看我毫無反應,得到鼓勵,繼續道:“他看我發了毒誓,相是相信了,就是想聽你當面跟他承認一下我們倆的關係,說親耳聽你說了,他就再不來糾纏我了。”
我在天雷轟頂的qíng況下勉qiáng擠出一絲神智來擺手拒絕:“我名聲已經夠不怎麼樣了,現在還莫名其妙添上一條同xing戀,這不行,這絕對不行。”
周越越目視窗外,良久,徐徐嘆出一口氣:“不知道這兩天你關注學校BBS沒有,周四晚上有一對qíng侶在籃球場冒著濛濛細雨放煙花,真是làng漫得不行,有同學還拍了那對qíng侶的照片放在BBS上……”
我心裡一咯噔,打了個冷戰。
周越越繼續目視遠方:“可惜隔得太遠,又是晚上,照片效果奇爛無比,只有模模糊糊的兩個影子。”
我鬆了口氣。
周越越突然轉過頭來:“不過,我們這麼熟了我肯定還是認得出來那個女的就是宋宋你哈。”
我杯子一抖,頹然道:“你跟何大少約時間吧,約好時間通知我一聲……”
以前看瓊瑤劇,男女主角在發生誤會的qíng況下,一般都是由男配出場冒充女主的新歡,以求達到對男主nüè身nüè心讓他身心俱疲肝膽俱裂對女主愛而不能恨也不能愛恨糾結只能咆哮的效果,如今真是時代進步了,男女地位平等了,男配角的活兒女配角也可以承包了。
晚上,我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頭兒打來的,一個是周越越打來的。頭兒在電話中重申了自己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名人隱私,絕不會把秦漠和我的事兒外泄半分的決心,但同時也希望我能儘量配合,支援一下周一下午電視台和廣播站的那場女子籃球友誼賽,我表示接受。周越越則在電話中通知了和何大少攤牌的時間,也定在周一下午。為了方便,我合計了一下,把會面地點由馴鹿咖啡改到了籃球場旁邊的小樹林。那裡有石桌石凳,植物光合作用劇烈,氧分子含量豐富,令人心緒平和,不容易產生激動過頭以至於毆打對方的qíng況,是眾多qíng侶們談判分手的首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