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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敬業最先打破了這種可怕的沉默,他說:“大哥,你殺了我吧。”

    天長地久,此恨綿綿湯敬業最先打破了這種可怕的沉默,他說:“大哥,你殺了我吧。”

    高仲祺把自己蜷在那裡,動都沒動一下。

    湯敬業波瀾不驚地道:“我跟了大哥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你在任何事上心慈手軟,然而如今為了一個女人,你抗了命,秦鶴笙這隻老狐狸耳目通達,此舉就是要考驗你的忠心,你騙得了他一時,騙不了他一世!”

    他緊盯著高仲祺,道:“當年程叔死得何其悽慘,若不是秦鶴笙卑鄙無恥,如今這望天峽以西就是你們程家的,大哥,我父親臨死的時候jiāo待我,要一輩子效忠你,我對大哥絕無半點私心,大哥要我這條命,隨時都可以拿去,但是,這女人能把你變成現在這樣,她就非死不可!”

    他這話音剛落,就聽得“嘭”的一聲響,高仲祺忽然從地毯上站起來,抓起朱漆架子上的一個花瓶朝著湯敬業的方向砸過去,bào喝道:“她死了,你也別想活!”他那臉色鐵青,可怕極了,額際上有bào起的青筋,眼裡是焦灼yù狂的表qíng,有血絲從他的雙眸里透出來,那一身的煞氣,好像是地獄裡的魔。  

    湯敬業動也不動的挨了那一下子,一行清晰的血線自額頭上的破口緩緩流下來,他二話不說從身上掏出手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將手槍雙手捧給了高仲祺。

    屋內一片死寂。

    高仲祺的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著,死死地盯著湯敬業,他臉上的yīn霾越來越濃重,手指攥緊了,發出咯咯的聲響。湯敬業抬起頭來,他眉骨上那一道疤痕依然清晰,那是他們一次去南平剿匪,敵人一個pào彈炸過來,湯敬業奮不顧身地推了高仲祺一把,自己卻被pào彈碎片掃中了。

    湯敬業見高仲祺定定地站在那裡不動,忽地“咔嚓”一下拉上槍栓,接著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手指扣在扳機上,望著高仲祺道:“大哥,你自己保重!”他在扣動扳機的那一刻,高仲祺忽地一腳踹過來,將他的手臂踹向一邊,那槍“砰”的一聲,she出的子彈打穿了落地窗,冷風登時從槍眼裡簌簌地灌了進來,將垂在一旁的窗簾chuī起來,一陣亂擺!

    高仲祺望著湯敬業,一字一頓地道:“你不用死,我陪她一起死!”他拔槍出來,飛速地推膛上彈,湯敬業已經反應過來,迅速地衝上前,死死地抱住了他握槍的胳膊,大聲喊道:“許重智!他媽的滾上來!”  

    守在樓下的許重智聽到這一聲槍響和湯敬業的喊聲,脫口道:“糟了。”帶了侍衛就往樓上沖,一群人蜂擁進臥室,就見到這樣的場面,許重智慌地上來死按住高仲祺,一群衛戍來奪槍,槍被奪了下去,湯敬業血紅著眼睛,怒氣衝天地喊道:“大哥,你以為你是為你一個人活著麼?!”

    那一聲便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硬生生地打在了他的死xué上,讓他連為了自己肆意一回的機會都沒有,無形的大網瞬間從頭罩下,高仲祺覺得自己是被綁縛住了,雙腿好似灌了烏沉沉的鉛塊,他動彈不得,胸口如被千斤重的巨石壓著,讓心臟沁出冷而病的血來,疼得他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朱漆格子上的那一小瓶紅豆,卻紅得如此鮮艷,鮮艷得刺痛了人的眼睛,落地窗外是鋪天蓋地的大雪,呼啦啦地下個沒完沒了,天上地下都是那樣的寒冷,四面八方一片白色,寒風如海làng般一波波地襲過來,chuī得院子裡冬青松柏和相思木一陣陣地亂擺,他的全身不禁發冷,肩膀不停地發抖……他想起他帶著她到麒麟池去,她說她總是手冷,他對她說,以後他為她暖手,一輩子願意為她暖一雙手,她坐在亭子的木椅子上,靠著雕花欄杆,手托著左腮往外看,就見那池水澄碧,還有些小落葉,在日光里亂飛,她回過頭來,粲然一笑道:“這真好,我真想在這裡看一輩子風景。”  

    如今一切都完了,都沒有了。他從得知這個消息開始,就再也不敢去回想她,那片廢墟沒有半個生還者,挖出來的全是焦黑的死屍,他知道,在昨夜那樣猛烈的pào火突襲之下,整棟別墅夷為平地,他親手制定的計劃,從來都是分毫不差,該燒的都燒光了,她沒有任何存活的可能xing,她死得那樣慘,還是死在他的手上!

    他忽然發狠一般地掙開了那些人,痛苦地大喊起來,眼眶子裡泛出慘痛而滾熱的濕意……殘破的音節從胸腔里泣血一般地震出來,好似野shòu一般痛苦的號叫……他絕望地一頭狠狠朝牆面磕去,那樣地用力,那是他對自己的報復與懲罰,有血從他的額頭上流出來,滾熱的,滴落在地毯上,濺出一片片的血花來,耳朵嗡嗡作響……他恨不得自己就這樣死了。

    他急促地喘息著,血從他頭上的血口子裡湧出來,全身上下只有那麼一點是熱的……只剩下那麼一點……角落裡仿佛是潛藏著一隻怪shòu,在那裡啾啾地呼吸著,隨時都準備撲將上來,將他撕個粉碎……玉山別墅被炸現場已經是慘不忍睹,大雪如粗鹽一般的雪粒打在人臉上,冷冰冰的,將整個廢墟掩埋起來,幾面沒倒的牆壁上是焦糊的窟窿,另有消防隊和挖掘工人拿著鉤耙等工具往外搬石頭和木器廢料,尋找被壓在下面的人。  

    但抬起出來的都是屍體,被pào彈炸碎,被大火灼燒,已然分不出來誰是誰。

    寒風料峭,玉山別墅的廢墟清理工作,在第四天上午結束,已然確定沒有生還者,死難者的屍體都被運走了,只剩下一些燒敗的木頭磚塊和瓦礫碎塊……巡捕房的人做完了清點登記,早就退了下去,消防隊也撤了,只剩下幾名挖掘工人,《邯平晚報》早在一天前發布消息,無非是玉山別墅遭遇飛來橫禍,俞軍剿匪炸毀民宅,引發一片抗議怒罵之聲,秦大帥勃然大怒,負責剿匪事宜的參謀長高仲祺等官員調離原職,即日前往楚州受處領責。

    大雪早就停了,天卻越發地冷起來。

    一輛huáng包車順著山路行來,慢慢地停下,根伯下車付了錢,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雪地里走過,廢墟前面還有幾個人,他眯著眼睛四處找著,終於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忙一路地招手喊道:“少爺,少爺……”

    山風很大,呼呼地chuī過來,渾身冰冷的秦承煜如泥塑的人一般,呆呆地坐在雪地里一塊破木頭上,望著這片已經清理到露了地皮的廢墟,臉上一片麻木的茫然。

    根伯走過去,慌地將隨身帶的大衣蓋在了秦承煜的身上,秦承煜那雙修長的手已經滿是傷口,沒有一處好的地方,甚至掉了好幾片指甲,根伯心疼地看著他的雙手,勸道:“少爺,咱們回去吧,你都在這兒挖了好幾天了,也看見了,這兒什麼都沒有了。”  

    秦承煜低下頭來,用傷痕累累的手捂著自己的額頭,沙啞著道:“你說,她會不會根本沒回家,她根本就沒在這?”連他自己都知道這樣的理由簡直牽qiáng得很,那只不過是在極度悲痛和絕望中的一種幻想。

    秦承煜站起來,披在身上的大衣落在雪地上,根伯實在不忍心開口,卻又不得不說,“那樣大的爆炸,火又燒了半夜,沒人能活著。”秦承煜卻恍若未聞,朝著廢墟走過去,拼命往外拽一根很粗大的木頭,那木頭太沉,他死抓著不放,手掌在木頭上搓過,便有無數的木刺,狠狠地刺到他的手心裡去,擦掉了一大層皮,鮮紅的血緩緩地滲出來了,滴落在破碎的雪面上去,就連一旁清理善後的兩名挖掘工人都無奈地搖搖頭,看著他這樣近乎於偏執的行為,誰都知道那是沒有用的,整個廢墟幾乎被翻了一遍,能挖出來的人都被挖出來了,這裡不可能再有被壓住的人了,那兩名挖掘工人終於也走了,這個地方就剩下根伯和秦承煜。

    在臨近傍晚的時候,秦承煜搬磚的動作忽然停止了。

    他的眉頭皺起來,朝著某個方向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卻又停止了,根伯疑惑地道:“少爺……”秦承煜卻忽地伸手制止了他,緊張地道:“別說話!”他在屏息凝神地聽著,他確定他聽到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很微弱很微弱。  

    他的神色忽然惶急起來,慢慢地朝著那個聲音的方向走過去,然而那聲音忽然斷了,秦承煜慌張地又朝前走了幾步,他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他踉蹌了一下回頭望了一眼。

    他發現了那塊已經被燒得烏黑的水門汀板。

    地窖塌了一半,當水門汀板被拉開的時候,有冷風灌了進來,賀蘭覺得頭痛yù裂,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已經發不出聲音,只能吃力地抬起頭,水門汀板外是一片暮色,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賀蘭,賀蘭。”

    她幾乎渙散的眼瞳終於凝了一點點光,看清了那個人,gān裂流血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發出極微弱的聲音,“秦大哥……”她的手陷在泥土裡,身體被埋了一半,秦承煜把手伸進來,抓住了她陷在泥土裡的冰冷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掌暖和極了,暖得像火炭,那是她在最寒冷可怕的困境裡唯一感受到的一丁點溫度,她動彈不得,躺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秦承煜,那些源源不斷的眼淚,可以不費半點力氣地,從她的臉上滾落下來……姨媽說過,她總是要吃點虧,才會真的懂事。

    啼痕湮透,淚斑依舊一月的時候,將近年關,梅花開滿了整個邯平山城,病房的窗台上也放著一瓶子水仙,純白色的重瓣“小玉蝶”,被冬天的陽光照著,薄薄的花瓣愈加地晶瑩剔透,滿室都是那樣的梅香。  

    護士給賀蘭打完了一針,笑著道:“賀蘭小姐,你該多補充點營養,你恢復得太慢了,那位秦先生這一個多月跑前跑後,為你費了那樣多的心思,我們看著都感動,你不快點好對不起他呀。”

    她這本是一句戲謔,想引著賀蘭說一句話,賀蘭默默地躺在chuáng上,她的眸光投向了窗上的那一瓶子水仙,臉上是很安靜的神qíng。護士端著托盤朝外走,那病室的門卻先開了,護士習以為常地笑道:“秦先生你來了。”

    秦承煜點一點頭,轉身讓那護士走了出去,自己走到病chuáng旁,向著賀蘭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裡的保溫盅道:“根伯專門給你做的jī湯麵。”賀蘭的臉色蒼白極了,看上去更像是一片單薄的紙,她躺在那裡,沒說一句話。

    秦承煜放下保溫盅,走過來替賀蘭掖了掖被角,她從被廢墟里挖出來到現在,總共也沒有開口說幾句話。秦承煜輕聲道:“起來吃點東西。”她的眼珠無神地動了動,慢慢地搖搖頭,秦承煜笑道:“你每天就吃那麼一點東西怎麼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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