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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嘆了口氣,她將馬鞭子扔到了雪地里,說,“你們都起來,我要回房去。”
挽翠破涕為笑,趕緊站起來扶著賀蘭回了大客廳,挽翠殷勤地笑道,“賀蘭小姐,午餐你想吃些什麼?總司令特別讓廚房準備了一份銀魚羹,你看可還使得?”
賀蘭淡淡地說道,“隨便吧。”便轉身朝琴房去了。
下午三四點鐘,宅院外的車道上響起一陣汽車聲,正是高仲祺回來了。他早上正是和陳阮陵去打獵了,打了些野味回來,讓侍從官拿到廚房裡去準備野味火鍋,這會兒才進大廳,忽聽到有人笑著喊道,“仲祺,你總算回來了,悶死我了。”
高仲祺抬起頭來,就見賀蘭站在樓梯上,穿著一件杏huáng緞織金折枝jú旗袍,寬寬鬆送的,她臉上鮮妍明媚的笑意好似一幅暖色的圖畫,緊接著抬起一隻腳來,金jī獨立,一步邁了兩個台階,蹦跳著從樓梯上往下躍,身體搖搖擺擺高仲棋的臉上都變了顏色,顧不得許多,幾個箭步過去,兩隻手臂伸出來接她,賀蘭卻猛地剎住了腳步,故意晃了他一下,俏生生地站在高他一級的台階上,水汪汪的眸子裡波光流轉,嗔道:“討厭,誰要你接,你看,我一下子就站住了。”
高仲祺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眸里閃過一絲嚴霜般的冷意,她卻站在那台階上,雙手把他的脖子一摟,嫣然一笑,“別這麼看著我,怪嚇人的,你嚇著我不要緊,不要把還沒出生的小孩子嚇成一個膽小鬼。”
高仲祺的臉色依然難看,卻是默不作聲地一伸手,就將她抱了起來往樓上走,賀蘭在他的懷裡左右亂掙,漲紅著臉道:“快把我放下來,陳先生還在那站著呢,看讓人家笑話。”
陳阮陵早就轉過頭擊,目不轉睛地望著放在落地窗一側的盆景,幾個侍從官也靜靜地眼觀鼻,鼻觀心,全然不往這裡看了。
高仲棋一直把賀蘭抱到臥室去,將她放在了錦繡堆絨的沙發上,賀蘭始終笑嘻嘻地看著他,抱著他的脖子不放,他直直地望了她片刻,默然道:“我求求你。”
賀蘭微笑,“求我什麼?”
“放過這個孩子。”
他那話音一落,又是一句,“我知道我看不住你,你要做什麼沒人攔得住,可是我只求你這一次,你怎麼折騰我都行,別碰孩子。”賀蘭將手—送,就推開了他,道:“那麼我要出門,你不許警衛跟著我。”
高仲祺道:“你出門可以,但必須要讓警衛跟著。”
賀蘭不高興地道:“那些人就像看賊一樣盯著我,我不喜歡。”高仲祺笑道:
“他們是奉命保護你的,你說什麼他們就要做什麼,你怎麼能把自己說成是賊呢?
難道你有什麼賊心,”
賀蘭看了一眼高仲祺,道:“你走吧,跟你說話就要生一肚子氣。”
高伸棋望著她,笑道:“你別睡了,今天我請陳阮陵吃飯,這個陳阮陵前前後後沒少給你送禮,就也請夫人下樓來與我一起招待招待吧。”賀蘭斜睨著他,“誰是你夫人,誰愛當誰當去,反正我不是。”
高仲祺笑道:“你這人也真奇怪,我幾次三番說結婚你都不同意,難道你願意沒名沒分地跟著我?”
賀蘭一雙眼睛半睜半閉,做出要睡的樣子來,“我現在懶得很,才不和你說這些呢。”他笑了一笑,攥住了她的手,玩笑一般地開口問道:“賀蘭,我對你說的都是真話,你對我說的,到底有幾句真話?”
她睜眼一笑,“你真想知道?”
他攥著她的手,微笑著點頭,“我想知道。”
賀蘭就眨一眨眼睛,烏黑的眼睫毛扇子般一開一合,那一瞬笑逐顏開,如熾火流陽般燦爛明媚,“其實我都是騙你的,你信嗎?”
他一笑,“我信。”
賀蘭到底纏不過高仲祺,到底還是被他拉起來,換了一件旗袍,以女主人的身份下樓與陳阮陵見了個面,筵席就擺在餐室里,除了野味火鍋之外,還有幾味川清名菜,東安子jī,腊味合蒸,皮凍甲魚盅……賀蘭只不過是坐在一旁,隨意吃了一點東西,她對這一桌子油膩之物沒多大興趣,專門挑炒冬筍來吃,高仲祺與陳阮陵說著話,順勢夾了一大筷子魚ròu到賀蘭碟子裡,賀蘭道:“我不愛吃這個。”
高仲祺笑道:“咱們孩子不愛吃炒冬筍。”
賀蘭道:“你怎麼知道的?”高仲祺轉過頭來,眼睛裡都是溫柔的笑意,“因為我不愛吃。”
賀蘭“哼”了一聲,依舊吃著冬筍,一旁的陳阮陵笑了一笑,朝著外面的一個灰衫男人點一點頭,那男人是陳阮陵的隨行副官,這會兒就走了進來,雙手捧著一個huáng松木匣子,陳阮陵拿過匣子,站起來笑道:“這是陳某的一點綿薄心意,送給賀蘭小姐,還請賀蘭小姐笑納。”
賀蘭笑道:“陳先生怎麼又給我送禮?左一件右一件,我都不好意思拿了。”
陳阮陵道:“賀蘭小姐客氣了。”
便笑容滿面地把匣子遞過來,賀蘭接過匣子,順勢打開,這匣子早就放好了香jīng,才一打開,就可以聞到撲鼻的玫瑰香氣,裡面的寶藍色天鵝絨墊子上分明擺放著一串光彩奪目的項鍊,整條都由方鑽鑲成,正中掛著一顆通體翠綠的翡翠墜子,有鴿子蛋大小,翠水yù滴。
賀蘭拿起那一掛鑽石項鍊看了一看,自然是滿眼驚艷,抿唇一笑道:“謝謝陳先生,我很喜歡。”
陳阮陵笑道:“賀蘭小姐喜歡就好。”
賀蘭將鑽石項鍊又放回了匣子裡,轉過頭來向著高仲祺笑道:“仲祺,我吃好了,回屋去躺躺行不行?”
高仲祺笑道:“吃好了就睡,你要當豬啊?”賀蘭伏在他的手臂上,咯咯地笑起來,直笑的面頰暈紅,才抬起頭來擦著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道:“我願意,我喜歡這樣,你才管不著我呢。”
高仲祺笑道:“好吧,你上樓去吧,正好我和陳先生還有事qíng要談。”賀蘭就捧著匣子站起來,朝著陳阮陵笑道:“陳先生慢用,我不陪了。”陳阮陵也跟著站起來,向著賀蘭禮貌地鞠了一躬,道:“賀蘭小姐慢走。”
賀蘭一路回了臥室,將門一關,就將huáng松木匣子扔在沙發上,走到窗前撩開寶藍色的窗簾朝著外面看了一眼,那車道上自然還是站著陳阮陵的車和護衛,果然沒有楚州那樣嚴備,想必他初到X平,自然是無暇準備得更周密。
賀蘭拿出電話簿子,隨手翻了翻,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正是“戴記洋行”,她走到chuáng櫃前拿起電話,撥了電話過去,沒多久就有人接起了電話,賀蘭道:“我姓賀,上次在你們那裡選了jī塊西洋料子,你們說沒貨,現在到了沒有?”
那邊的人就道:“賀小姐稍等,我查查貨簿子。”沒多久那人就笑道:“賀小姐上次要了三種花樣料子,這會兒只到了兩樣,我們戴老闆原說等到齊了親自給賀小姐送去呢。”
賀蘭不耐煩地道:“不用了,正好我明後天要出門,我自己去拿,告訴你們老闆,剩下的花樣要快一點到,拖了這樣長的時間,我都等不及了,X平又不是只有你們一家做旗袍的洋行。”那邊的夥友連聲抱歉,賀蘭也不多說,“啪”地一下掛了電話。
夜裡靜悄悄的,又下起雪來,撲簌簌地釘在了長窗上,賀蘭正睡著,忽然察覺到了彈簧軟chuáng朝著旁邊微微一陷,是有人坐在了那裡,賀蘭知道是他回來了,她睡意頓時全消,模模糊糊就覺得一股酒氣向著自己拂過來,越來越近,她再也沒法子裝睡了,一陣心慌,趕緊睜開眼睛,笑著道:“煩死了,又來吵我睡覺,身上的酒氣那樣大。”
昏暗中就見高仲祺的雙眸里閃著明亮的光芒,他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賀蘭被他看得時間長了,不免有點心慌氣促,道:“你看我gān什麼?”他也不說話,卻上了chuáng,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把被子拉過來,蓋住他們兩個人,她不免掙一掙,輕聲道:“你不要亂來,我還懷著孩子呢。”
他摟著她,笑道:“知道了,娘子,為夫保證規規矩矩的。”
他的語調溫柔極了,只是將她抱在了懷裡,果然沒有妄動一下,賀蘭伸手在他的臉上摸了摸,觸手滾燙,便道:“你怎么喝了這麼多酒?不怕造壞了腸胃麼?”
他就以薰薰,握著她的手,:“要是喝醉了能讓你多問這樣一句,那我qíng願天天泡在酒缸里。”賀蘭道:“又要說瘋話了。”他笑道:“我知道,我這個人在你眼裡就是個瘋子,其實你生我的氣,我怨我換了你的藥。”
賀蘭靠在他的懷裡不說話,他道:“賀蘭,我八歲就沒了爹娘,靠著自己長大,我一直都想,如果我有一個孩子,我一定很愛他,不讓他吃一點苦。”賀蘭道:“你八歲就沒有爹娘了?”
他的聲音沉重,透著一種恍惚的痛楚,“賀蘭,這川清江山本就不該是秦鶴笙的,當年川清都督程藉就是我爹,我娘是林南茶園高家的小姐,秦鶴笙聯合其他幾股地方勢力,假意要開什麼咨議會,在會上害了我爹,那天晚上我娘藏了一撘連銀元在我身上,讓我跑,我跑出來了,但我爹我娘都死了。”窗外下著很大的雪,那雪光映照在chuáng上,透著一片明亮,他抱著她,默默地道:“賀蘭,你別怪我對秦家人心狠手辣。”
她沉默著不說話,他放緩了聲音,“賀蘭,你跟我走吧。”
她怔了怔,“去哪?”
他道:“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扳倒秦鶴笙,我不想要別的,賀蘭,我帶著你和孩子離開這,找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買一片茶園,採茶過日子,把我們的孩子養大,我一想到那樣的日子,我就很快活。”
他X力為她描繪出一幅很好的畫面來,窗外的雪撲簌簌地砸在玻璃窗上,屋子裡卻暖得讓人杺出細汗來,賀蘭竟覺得有些恍惚,那樣好的日子啊,她的唇角都不禁浮現出一抹柔柔的笑意,他的目光其實一直都停留在她的面孔上,這會兒見她笑了,他禁不住喜上眉捎,伸手在她的面孔摸了摸,靜靜地道:“賀蘭,我—直都覺得,哪怕是這千里江山在手,都比不上你給我的一個笑臉。”
他溫柔地望著她,X低頭在她的臉上親了親,昏暗中,他的—雙眼眸依然亮如星辰,賀蘭簡直恍惚了,眼前這個男人是她曾經耀愛過的,她不可能對他再也沒有半點感覺了,他在她的靈魂里刻下了最狠最烈的一筆,這一輩平都不可能消除,往事如驟然降臨的裱霧,四貓八方地朝她捅過來,她想起他對她的好,他說過要一輩子給她暖手,她覺得自己的心好似是沉浸在溫熱的水裡,不住地上下漾著,她真狠不得就在此刻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