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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道:“那就耽誤看戲了,反正我來回都要坐huáng包車的,鞋壞了沒關係。”秦承煜忍不住笑道:“有你這樣的戲迷,秋筱jú也算是沒白來一趟邯平。”那戲園子裡鑼鼓之聲已經咚咚鏘鏘地響起來,賀蘭道:“戲開場了,我們快進去吧,不要錯過秋老闆的開場亮相,那才最好看呢。”
她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戲院裡面走,秦承煜yù待扶她一把,又不好伸手,只能默默地跟著她,站在二門外守門的和驗票人都不由自主地往賀蘭的腳上看一眼,還以為賀蘭是腿腳不靈便,秦承煜跟在賀蘭身邊,不知為何心裡總有些不舒服,他容不得賀蘭被別人矮看一點點。
賀蘭上了樓,找到了包廂,才坐下,就有戲院的招待送上蜜餞果碟和瓜子杏仁等物,賀蘭往前靠了靠,幾乎靠到了包廂欄杆的護板上,雙手托著腮看戲台上白臉紅臉進進出出,秦承煜笑道:“你要當心,再往前點可就折下去了。”
賀蘭粲然一笑,“我就喜歡靠在這裡看,以前跟我姨媽來看戲,姨媽就罵我是個猴兒,gān脆吊在這護板上算了。”秦承煜笑了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往她的腳上望了望,想起一會兒回去恐怕要走夜路,這樣的鞋簡直不方便極了,賀蘭正在全神貫注地看戲,秦承煜便沒有打擾她,站起身來悄悄地下了樓。
他一齣戲園子就招手叫了一輛huáng包車,趕到最近的一家百貨公司,說了要買女式皮鞋,夥友拿來好幾雙讓秦承煜挑選,笑道:“先生,這都是我們店裡新到的幾種款式,送給女朋友最合適了。”
秦承煜正在挑選,聽到這句話,心中微動,竟然從心底里湧起一股喜悅興奮之感,他jīng挑細選了一雙很jīng致的女式小皮鞋,夥友給他用盒子包好了,他又一路匆忙地趕回來,風塵僕僕地上樓進包廂,這樣一路緊趕慢趕,不免有些氣喘,賀蘭正端坐在桌前剝杏仁,一抬頭看他回來了,便笑道:“你上什麼地方去了?戲都演了半場了。”
秦承煜便把鞋盒拿出來放在桌上,道:“你穿上試試,不合適我再去換。”
賀蘭把盒子打開,先是一怔,又抬頭看看秦承煜,笑道:“秦先生,這鞋子多少錢?我拿給你。”她轉身便去開自己的手袋,秦承煜忙攔著她,“你別給我錢,這鞋我送你的。”他生怕她拒絕,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是想送你,就當我感謝你替我找房子。”
賀蘭看他那個窘迫的樣子,微微笑道:“送包廂票也是感謝,買鞋子也是感謝,你再這樣感謝下去,準備要送我多少東西呢?我可受之有愧了。”秦承煜被她這樣一反問,更是不知道如何作答,那臉上的神色,便有些尷尬了,賀蘭就笑道:“反正我鞋子也壞了,等會兒回去就穿你這雙,但錢我定要照原價給你的,否則我姨媽肯定罵我。”
秦承煜迫不得已,道:“那麼你今天不要給我錢,不然我覺得自己像一個鞋販子。”賀蘭心知再說下去很折他的面子,便笑道:“好,等回學校了我再給你。”她將那一雙小皮鞋拿出來放在地上,伸腳穿進去,又站起來走了幾步,驚訝道:“真合適。”
秦承煜鬆了一口氣,“合適就好,我也是在心裡估量了一下,沒想到歪打正著。”賀蘭便把自己的一雙舊鞋放進鞋盒子裡,才道:“這回我可不怕出去的時候別人以為我是一腳長一腳短了,剛才我都快彆扭死了,那些人的眼神真討厭。”秦承煜微笑道:“原來你剛才是怕的,我看你倒是很若無其事。”
賀蘭眼睛彎起來,俏皮地一笑,“我那是裝的。”
他們看完戲出來已經是傍晚了,空氣里混雜著一些路邊小吃的甜香,不少看完戲的人走出戲院來,都有自家汽車或者是事先包好的huáng包車來接,戲園子外面熱鬧極了。秦承煜與賀蘭才走出戲園子,秦承煜說要請賀蘭到西餐館子裡吃晚餐,賀蘭堅決不肯,兩人只在路邊的小店面隨便吃了一點東西,賀蘭吃著熱氣騰騰的甜酸蕎頭,心滿意足地道:“我頂愛吃這裡的蕎頭,但是讓我姨媽知道了,一準又要罵我。”
秦承煜笑道:“為什麼?”
賀蘭道:“她總是疑心路邊的東西不gān淨,吃了要生病。”秦承煜笑道:“那你回去可不要說漏嘴了,小心挨訓。”賀蘭那明亮的笑容中便多了一點洋洋得意,“那是當然的了,我在外面吃東西從來都不會被她發現。”
他們一起吃完了東西,秦承煜便要送賀蘭回家,賀蘭道:“不用了,我自己叫一輛車就行了。”秦承煜便笑道:“你就不用跟我客氣了,天這樣晚了,我若是讓你一個女孩子家獨自回去,那麼我成了什麼人了。”
他隨手在路上攔了一輛huáng包車,這夜色漸濃,華燈初上,街上極其安靜,偶然就有幾輛huáng包車沿著馬路飛快地跑過,路邊的石牆上是些還未完全枯萎的藤蘿,枯huáng的葉子落在地上,踩上去刷刷作響。
huáng包車很快出了街口,車軲轆仿佛是磕到了什麼石頭上,車身忽然“咣”地晃dàng了一下,賀蘭沒坐穩,身體往旁邊一晃,秦承煜趕緊伸手扶了她一把,他本來是戴著皮手套,剛才與賀蘭說話的時候順手脫了一隻,這會兒一握賀蘭的手,就覺得她手上的肌膚冰得很,想來是被這秋風涼著了。
秦承煜將自己另一隻手上的手套也脫下來,將兩隻皮手套都遞給賀蘭道:“你戴著吧,手那樣涼。”賀蘭正覺得自己的手指發冷,她本來有一雙紅絨線手套,然而總是忘了戴,但她卻搖頭笑道:“我不用。”
那huáng包車一拉起來,就有冷風呼呼地迎面chuī來,賀蘭披著雲肩,身上倒不覺得十分冷,只是手裡還要拿著手袋,越發地凍起來,手指都被風chuī紅了,秦承煜再次把手套遞過來,這次直接就放在了賀蘭手上,溫和地笑道:“我有風衣口袋,很暖和。”
他果然就把兩隻手揣在了風衣口袋裡,朝著賀蘭笑了笑,賀蘭不太好意思一拒再拒了,便將那皮手套戴起來,然而戴在手上,手指卻摸不到頭,賀蘭便伸開五指,手套上的五個指套都虛虛地垂下來,她不禁一笑道:“你看,這樣大。”
路燈的光照耀在她的臉上,更是映襯著她一笑間的眸光流轉,他凝神望著她清澈的眉眼,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在家裡的花園裡看到的一隻玉色彩蝶,迎風翩躚,輕盈地落在花枝上,他屏息靜氣伸手去捉,緊張得不敢喘大氣,才要碰到的時候,那蝴蝶絢爛的彩翼在他的指腹間一扇,竟就穿花渡柳而去,然而那一瞬間的柔軟直導心間,心也是像現在這樣,怦怦直跳。
奔跑的huáng包車夫忽地停車,驚慌地開口道:“糟了,先生小姐不好了,有人攔路。”
就見空地里忽地一道雪亮的汽車燈光照過來,便將huáng包車和huáng包車上的人罩住了,車夫再不敢動彈,十幾個打手模樣的人圍上來,bī著他們下車,那些打手的身後還有一輛汽車,黑幽幽地停在那裡。
秦承煜見這樣的陣勢,便先將賀蘭的手握住了,用身體擋住了她,低聲道:“待會我擋住他們,你先跑。”賀蘭倒是一怔,抬頭看了秦承煜一眼,那些打手卻指著秦承煜,很是兇狠地道:“要命就快點滾,我們蔡老闆只要那個女的。”
賀蘭一下子就明白了,心想這個蔡老闆居然這樣齷齪,氣就不打一處來,誰料那群打手竟就一擁而上了,素日裡都是溫文爾雅的秦承煜果然不出賀蘭所料,根本就不會打架,轉瞬間就被圍住了,另有凶蠻的打手上去拉扯賀蘭,要把賀蘭塞到汽車裡去。
賀蘭看到蔡老闆就坐在車裡,一臉涎笑,張開手臂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來,便死抓著車門不放,但到底力氣不夠,眼看著就要被塞進去了,她的肩膀忽地一緊,竟是秦承煜衝過來將她拉了出來,那些打手急紅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起棒子朝著秦承煜的頭上就砸了過去,承煜正好一偏頭,那棍子恰恰從他額頭上掃了過去,卻也是很嚴重的一擊。
賀蘭嚇得捂住嘴唇,駭叫一聲,“秦先生!”
秦承煜的身體猛烈地一晃,繼而用手捂住自己的頭,鮮血從他的指fèng間流出來。蔡老闆從車內探出頭來,一眼瞅見秦承煜,剎那間魂飛魄散,連聲道:“快走快走。”薛督軍帶著這位大帥的兒子到梅姨媽家的那一晚,他也是在的。
秦承煜覺得自己的頭炸了一樣地疼,耳邊全都是轟隆隆的聲音,然而那群人卻都一溜煙地跑了,賀蘭臉色駭白地跑過來,臉上的表qíng十分惶急,抓著他的手臂道:“秦先生,你流血了,好多血……”他覺得一陣陣天旋地轉,站都站不住,腦海里閃過的念頭竟然是:“我讓她為我這樣難過,可真是罪孽深重了。”然而這念頭是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想法,他甚至還來不及開口安慰賀蘭,就已經力不從心地栽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風雨yù來,寒夜蕭蕭夜已經很深了,就見雲影一閃,露出一彎澄澈的圓月,把地面照得雪亮,秋風簌簌地chuī著花園裡的huáng槲樹,山路上靜悄悄的,看門的吳阿爹正在院子裡拴狗,忽聽得一陣汽車聲,抬頭一看是汽車行里的車,賀蘭從車上走下來,吳阿爹趕緊迎上來道:“賀蘭小姐,你總算回來了,梅太太發了大脾氣了。”
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賀蘭那臉色也是難看極了,簡直是有點發慌,她把雲肩脫下來挽在手裡,雲肩上有一片血跡,是送秦承煜去醫院的時候,暫時昏迷的秦承煜靠在她身上沾上的,他的傷口fèng了針,倒還好些了,可他醒過來看到她的第一句居然是,“我沒事,你別哭了。”
他昏迷的時候她哭得很厲害,真怕他有什麼事,但現在幸好沒事了。
賀蘭心慌意亂地進了家門,一推門就聽到梅姨媽在屋子裡罵手底下的大丫頭香瓊,聲音猶如割在嗓子裡的玻璃碴子,尖銳得刺人,“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在我手底下的時間長,就想在這屋裡稱王做霸自立元老,想蓋過我的風頭去,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那姓楊的小白臉不過是戲弄戲弄你,偏你就這樣賤,追到人家家裡去送錢,你以為他將來發達了會給你個少奶奶噹噹,我呸,只怕他第一個賣的就是你。”
大廳里果然亂成了一團,香瓊卻也是個不饒人的,梗著脖子道:“我的錢是我自己賺的,我願意給誰就給誰,梅太太若是看我不順眼就直說,犯不著拉扯上別的。”
梅姨媽盤腿坐在沙發上,她此刻的樣子像是剛從燒熔的鐵水裡滾了一圈,臉上的表qíng是鐵鑄的,紋絲不亂,只是冷冷地笑道:“好啊,làng催的死蹄子,你如今倒貼個男人,卻要反上天去了,我倒忘了,香瓊小姐如今混體面了,忘記了當年破衣爛衫站在我門口求我收留的德行了,難為你還叫我一聲梅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