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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擺著一隻花瓶,花瓶里斜斜地cha了一枝紅梅。
朱渝端著飯碗,手都有點顫抖。此生,他從來沒有吃過如此láng狽的一頓飯,甚至沒有看清楚桌上到底有什麼菜餚,只是食不知味地拔拉著碗裡的飯粒。
他悄悄抬頭看君玉,她已不若在軍中那般正襟危坐,而是面帶笑容,津津有味的樣子。
窗外的風如此清新,身邊之人的目光如此明亮,明明就近在身邊,觸手可及,卻偏偏心在天涯,完全絕望。
“朱渝,這飯菜可還合你心意?”
那親切的聲音是此生從不敢想像的仙樂,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這裡才是自己的家,而對面之人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伴侶。只是,這幸福太過縹緲,他不敢開口,怕一開口,人就從夢中驚醒了。
“朱渝……”
他突然回過神來,qiáng笑道:“哦……什麼事?”
“你住在哪家客棧?”
“我還沒有找客棧。”
君玉笑了:“寒景園有很多房間,我叫管家給你收拾一間客房,你看如何?”
朱渝沒有開口,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君玉笑了:“若是你另有安排的話……”
“不,我沒有安排,我很喜歡這裡。”
朱渝急忙道,頭上都隱隱冒出汗來,今生,自己從來不曾如此接近幸福,怎能輕易選擇離開?
晚餐早已結束,寒景園特製的花茶飄散著淡淡的芬芳。
朱渝手足無措地坐在這古老大院的古樸客廳里,自從踏進寒景園的那一刻起,他整個人就像突然陷入了一場難以醒來的夢裡,暈乎乎的,輕飄飄的,腦子已經無法正常運轉。
好一會兒後,他才定了定神:“這園子還要對外開放幾天?”
“還有三天。”
“那,我可不可以在這裡打擾三天?”
君玉笑了:“歡迎之至。”
他凝視著那真誠無偽的笑容,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有這樣的笑容是很平常的事qíng,可是,這笑臉的主人少時孤苦,自十來歲起就開始闖dàng江湖、馳騁疆場,早已不知吃盡多少苦頭,經歷過多少的生離死別。
要有一顆怎樣聖潔的心才會永遠保持這樣的笑容?
他不禁道:“這些年,你就從來沒有怨恨過生活?沒有怨恨過那些傷害你的人?”
君玉看著他,儘管他這話無頭無尾,卻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傷害我的人很少,對我好的人很多。”
“那是你先對別人好。”
君玉搖了搖頭,從梅眉、弄影先生到舒真真、趙曼青、莫非嫣以及許多肝膽相照的朋友,那些,都是無條件、不要求任何回報的熱愛與支持。
“是他們的好,讓我學會了對別人好!”
朱渝沉默著,許久後,他才低聲道:“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君玉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道:“我過幾天就要動身回鳳凰寨,先了卻一些事qíng。然後,我想和舒姐姐、林姐姐一起創辦一所書院,不知能不能成功……”
舒真真、林易安都是中年之人,朱渝心裡一寒:“你已決定了自己的後半生就是這青燈古佛般的活死人生涯?”
她知朱渝生xing風流不羈,自由散漫慣了,自然不喜也不能理解那種略嫌刻板單調的生活,人各有志,便也不多說,只道:“書院的生活雖然談不上多姿多彩,但是在我看來,至少比戰場和朝堂都有趣得多。”
朱渝遲疑了一下:“也許吧。”
夜色慢慢地深去。整個寒景園沉浸在花香的安寧與祥和里。
朱渝起身來到窗邊,推開窗子,看著這百年老宅的沉沉夜色。寒景園非常大,裡面有很多這樣的院子,此刻,他雖然不知道君玉究竟住在哪一棟院子裡,可是,一想到她也在這裡,也在這同樣的夜色里,那早已如鐵石般冷硬的心,忽然有了一絲微微的暖意。
第147章:殺掉最愛的“她”(8)
chūn日的陽光暖暖地照耀在寒景園的上空。這已經是園子對外開放的最後一天了,往來的遊人不但未減反倒比前幾日更多了起來。
那片開滿鮮花的小廣場早已擠得人山人海,綠衣錦繡的少女,簪花的婦人,高齡的太婆,快樂的孩童……許許多多慕名而來的人早已並非是為了賞花踏chūn,而是來聆聽那樣絕妙的琴音和一睹彈琴之人那樣絕世的風采。
今天,少年彈的是一曲《廣陵散》。朱渝也站在人群里細細聆聽。這三天來,他都和那些遊人一般擠在這片鮮花廣場聽她彈琴、唱歌。他喜歡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用了平靜而深摯的目光,那讓人的靈魂從未有過的潔淨。當她不彈琴唱歌的時候,就會陪著他在風景如畫的寒景園裡四處走走、品茗賞花,日子快樂得如一場盛世的美夢。
最後一曲終了,少年起身,沖台下的人群深深鞠了一躬,微笑道:“下一個花季,也歡迎各位鄉親光臨寒景園。”
人群比往日更加瘋狂,幾個膽大的少女甚至衝上廣場,親自把花兒放在少年寬大的袍子上,才依依不捨的退去。
朱渝心裡忽然湧起一股qiáng烈的衝動,他也學了那些少女的樣,躍上台,將一朵花兒輕輕放在了君玉的袍子上。
朱渝道:“今晚,一醉方休?”
君玉點頭:“好的,一醉方休!”
一杯又一杯的酒喝下去,人的眼睛也越來越花。
夜色,早已深去,就連窗外的樹木、花兒似乎都已完全睡去。
朱渝站起身,看著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少年。就連在睡夢裡,她的臉上依舊帶著微微的笑意,就似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世界上的一切兇險與可怕一般。
她不為我所有,她永遠不會為我所有!
朱渝抬起右掌,全身的功力已經運集到掌心,他知道,只要這一掌拍下去,這熟睡的少年就永遠也不會再醒過來了。然後,這世界上就再也不會有那般的風華絕代、英姿翩翩、百戰百勝、堂堂正正了。
只要這世界上沒有了她,自己就再也不會心碎、瘋狂、絕望了。
他本是滿懷了怨恨來的,踏進寒景園的一刻,他已經下定決心要一了百了。可是,當真正看到少年的一剎那,他卻忍不住告訴自己:既然見面的時候不適合動手,那就等到離別的時候吧。
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天裡,他甚至忘記了一切怨恨忘記了所有絕望。如今,離別的時候終於到了。
他想起父親那般輕蔑和不屑的語氣“你真要有本事讓君玉嫁了你,我倒會覺得無比榮耀,不至於再因為兩個兒子都那般沒出息而耿耿於懷!可是,兒子,你有這本事麼?”
他在這樣暗沉的深夜裡一聲慘笑:“父親,我沒有本事,我永遠也沒有這個本事,也永遠不會再有機會!”
她不為我所有,她永遠也不會為我所有!與其讓自己在別處看著她心碎,不如就在這樣的時刻將她毀滅!
朱渝終於抬起手掌,往那熟睡少年的天靈蓋拍去……
第148章:殺還是不殺
朱渝的手掌已經接近君玉的天靈蓋,他的目光落在君玉熟睡的臉上。她永遠是這般不設防,她相信身邊每一個人。她的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地闔住眼帘,絲毫也沒有察覺自己即將到來的厄運。
“你為什麼從小到大都不肯喜歡我?”
“你為什麼偏偏要喜歡拓桑?拓桑到底有哪一點好?”
“為了你,我可以不顧一切,可是,你為什麼卻從來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君玉,我要殺了你,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再殺拓桑!”
“我要殺了君玉,一定要殺了君玉……得不到你,我寧願死……”
腦子裡越來越混亂,就連呼吸也完全混亂起來。朱渝的手掌幾乎已經觸摸到她的光滑的頭髮了。那頭髮烏黑,最光滑的錦緞也沒有這樣的黑亮。
隱約中,他似乎又聽到那細微花開的笑聲,兒時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現在心底,小君玉在千思書院的雪地上走來走去,那樣的丰姿翩然、神態若仙。小君玉的笑聲如花開的聲音:“君玉,我叫君玉……”
就在那一刻,他已經深深迷上了那樣的笑聲,此後許多年再重逢時,這種“迷”變成了“戀”,逐日加深,直至瘋狂。
第149章:死生和傷別(1)
他的手掌幾乎已經貼著她黑色絲鍛一般的頭髮了。隱約中,他似乎又聽到那細微花開的笑聲,兒時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現在心底,小君玉在千思書院的雪地上走來走去,那樣的丰姿翩然、神態若仙。小君玉的笑聲如花開的聲音:“君玉,我叫君玉……”就在那一刻,他已經深深迷上了那樣的笑聲,此後許多年再重逢時,這種“迷”變成了“戀”,逐日加深,直至瘋狂。
“我怎能害她?我怎能下手害她?”
像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割著,朱渝忽然大叫一聲,注滿功力的掌心回撤,一下拍在了自己胸口,“哇”地噴出一口血來。
君玉猛然驚醒,躍了起來,扶住了他搖搖晃晃的身子,駭然道:“朱渝,發生什麼事了?”
朱渝一下緊緊地抱住了她,將頭埋在了她的肩上,嘶聲道:“君玉,我喜歡你!我真希望能夠永遠和你在一起……”
君玉想起雪崩時刻的那聲慘呼,心口的疼痛如cháo水一般漫捲全身。她扶住了朱渝的身子,想抽出手來為他運功療傷,可是,他的雙手如兩道緊箍,如果qiáng行掙扎,只怕會令他傷得更重。
她嘆息一聲:“朱渝,無論如何,我們總該先治好你的傷。”
朱渝慘然低語:“我寧願就這樣死去。”
“可是,我不願看到你這樣死去。只有活著,我們才有機會繼續賞花彈琴。”
朱渝的眼睛忽然有了光華:“你是在給我希望?”
君玉暗嘆一聲,察覺到他的手臂鬆開了一點兒,立刻輕輕拉開了他,封了他全身幾處大xué,塞了幾粒藥丸在他口裡,為他運功療傷。
朱渝雖然口不能言,卻一直很清醒,他知道君玉這樣為自己運功療傷非常耗費元氣,想阻止她,卻開不得口。忽而想到她不遺餘力地救自己,心裡又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之感,一時之間,思緒千迴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