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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兒還是一個孩子,他甚至還沒有長大成人,就可以高高舉起弒父的旗幟,或者說,充當別人篡權弒君的工具!
就像太后,為了權利,為了兒子,多年對先帝的出軌裝作毫不知qíng,被迫在他臨死的時候在他面前發下毒誓……
夫妻之間,兄弟之間,誰敢說誰又是誰的劫難??
他心如刀割,眺望著遠方,竟然一點也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是覺得無比的悲哀。
天氣沉沉的,冬日天氣短,剛過下午看起來就跟huáng昏差不多,他聽得山腳下遠處有牧童的歌聲傳來。這樣的天氣,牧童還騎著一頭老huáng牛慢悠悠地走在方山的半山腰,那裡有一片青翠的竹林,他是在那裡砍下竹子的嫩葉來餵老牛的。
☆、手足之qíng13
牧童懶洋洋的,似是不願意gān活,隨意放開了牛,任憑牛自己哞哞叫著,伸長脖子吃竹葉。而他自己,則背靠著一叢竹林,懶洋洋地采一片葉子chuī著不知名的調子。
他的衣著很粗糙,外面一件極大的棉褸,看起來,不像饑寒jiāo迫的樣子,但是,也絕對談不上富足。這些年,北國人民的生活很不錯,又幾次下詔減輕了賦稅,人民不會窮,溫飽還是可以的,所以,小小牧童長得並不算瘦弱。
皇帝聽他悠閒自得的chuī曲子,心內竟然一陣羨慕。
如果自己只得一個妻子一個兒子,妻子不擔心失寵,兒子不擔心地位不保……是不是就不會有如此種種的背叛和成為他人利用的工具?
他也隨手撿起一片葉子放在嘴邊chuī起來,嗚嗚地,和著半山腰的牧童。
太監們、侍衛們遠遠地站在他的身後,靜靜地聽著,沒有人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只心底暗暗地擔心,陛下近日憔悴得越來越厲害,好幾次,老太監都催促他應該召御醫看看,但是,他總是不允,說他身體非常健康,用不著御醫。可是,老太監畢竟已經跟了他這麼多年了,對主上的心思大體上還是能夠猜個十之八九的,他悄悄地從背後看過去,但見主上拿著葉子chuī奏的手竟然在一陣一陣輕微的顫抖。當然不是因為冷,他穿得很厚,巨大的皮裘,厚重的戰靴,他比最隆冬的時候都穿得厚。而且北方人向來耐寒,這樣的一點兒初冬天氣,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小意思。
可是,他為何冷得這麼厲害?
就在這時,遠處有一名傳遞消息的胥吏策馬奔來。在規定的地點,他下馬,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因為速度太快,他的額頭上都是汗水,在冬日裡發出一陣淡淡的煙霧。
“稟報陛下,最新消息傳來……”
皇帝接過密函,上面寫得非常清楚,醇兒一行的確已經抵達京城近郊,輔助他,隨他同行的,有北疆六鎮前任駐守長官的長子……
不臣之心,一目了然。
☆、手足之qíng14
皇帝的目光落在遠山,渾然不覺二王爺的奔近,他跪在地上,聲音一直在顫抖:“稟報皇兄……醇兒……醇兒的確從封地回來,到了京城附近……”
不得應詔,私自進京,實為叛逆。
“幕後主使人是誰?”
沉默,死寂的沉默。二王爺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和他,歲數相差只得三歲。他是先帝背著太后,遍幸后妃所生下的產物……本來,外界傳聞,先帝和太后是一對模範夫妻,但是在某一年裡,先帝忽然狂xing大發,大肆寵幸后妃女子,幾乎是來者不拒,那一年,他就生下了五六個子女……奇異的是,太后一直裝不知道,直到先帝駕崩。
但是,太后最恨的便是他的母親,一個出自豪門大家的閨秀千金,最鱔琴棋書畫的風雅,據說,曾經把先帝迷戀得團團轉,很長一段時間有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架勢,所以,才給了二王爺親王的封號,令他的地位凌駕於叄王爺等其他兄弟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皇太后太醋妒,心太狠,沒準,先帝會立這個兒子為太子。
就連陛下自己都知道,因為,到他懂事起,已經知道,父皇母后之間的隔閡早已無法癒合,所幸父皇死得早,才避免了一場殘酷的奪嫡之爭。
二王爺雖然跪在地上,心裡卻那麼憤怒,他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皇兄平淡的面孔,他知道——統統都知道——
他的籌劃,他的野心,他的不軌舉動……他完全知道了,但是,卻如看著一個小丑的表演,要讓他自己一五一十,一點一滴,毫無保留地完全bào露出來……
這才知道,皇兄並不是一隻孔雀,他是一隻厲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死路一條了……
“回陛下,慫恿醇兒回京城的是北疆六鎮前任將軍宇文星,他是尚大人的嫡親外甥,又覺得他們駐守寒冷的北疆得不到重用,所以心懷怨憤,這才打著醇兒的旗號生事……請陛下看在醇兒年幼無知的份上原諒他這一次……”
☆、手足之qíng15
說話的是朱成許。
他的額頭上一層涔涔的油汗,但是,比二王爺看起來要好得多。對於讓宇文星當替死鬼,他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不若二王爺怕得那麼厲害。
而且,這個理由是合qíng合理的,宇文星是尚大人的外甥,是麗妃的表兄,當然和陛下已經結下了大梁子,覆巢之下無完卵,他挾持鼓動醇親王,怎麼也牽涉不到二王爺的身上去。:
“請陛下赦免醇親王這一次……”
皇帝慢慢地站起來,他的語氣十分輕描淡寫:“朱成許,你們到現在還稱呼的是醇親王?”
朱成許一怔,立即跪下去,他和二王爺一樣顫抖起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是一時嘴快,習慣了以前的稱呼,一時沒有改得過來……陛下恕罪……”
“那個孽畜是否已經抓住?”
“我們的軍隊已經迅速將京城局勢控制,宇文星一行,已經被一網打盡……”
皇帝並沒有叫他們平身,也沒有繼續再問下去,天寒地凍,只是任憑他們跪在地上。此事機密,唯有這幾位輔政大臣才清楚,而外面,大家還沉浸在這次莫名其妙的凱旋里,對於馬上就要回到京城的事qíng而感到開心。
皇帝揮手,所有人都退下去了。
只有二王爺還跪在地上。
皇帝依舊不開口,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二王爺伸手,從懷裡摸出兵符,將帥之印,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臣弟輔政不利,對醇兒的教導也非常失敗,才導致今日之種種。臣弟jiāo出所有軍馬大權,自請處罰,請皇兄定罪……”
象徵著他的軍政大權的帥印已經放下,他的爵位,王位的印璽也已經放下……這個帝國的第二號人物,終於,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無足輕重之人。
他甚至還留戀地飛快地看了一眼那兩個象徵著他極大權威,也為他贏得極大的巴結,尊敬,拉幫結派的印璽……就好像金玉滿堂之人,忽然變成了一個窮光蛋,臉色出奇的蒼白,已經麻木的雙腿也在顫抖:捨棄這一切之後,是否能夠全身而退?
☆、手足之qíng16
四周只是沉默。
許久,許久,無人出聲。
終於,二王爺忍不住了,抬起頭,卻沒有對上皇兄的視線。那時候,皇兄已經走到了窗戶邊上,怔怔地看著外面的夕陽。
那時候,huáng昏已經到了。王位的印璽,他的權威,就像夕陽照she進來的飄散著塵土的光圈,在這一刻,忽然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的嘴唇很gān,想叫一聲皇兄,但是,他不敢,因為,皇兄是背對著他的,對於他的這一切舉措,沒有感到任何的詫異,甚至沒有一星半點的表態。
最可怕的態度並不是咆哮,而是沉默。
因為沉默,你永遠不知道別人真正的心意,因為沉默,你不會知道他下一步會說出怎麼樣的話,走什麼樣的棋!!!他從來沒有覺得皇兄如此的高深莫測,如此的心機深沉過。
他不回答,只把他晾在那裡。
但是,他完全看得出,皇兄的心已經徹底亂了。他背靠著窗戶的身影一直在微微顫抖,就像在打擺子似的,忽冷忽熱。戰爭的緊張時刻,兒子的背叛,後院的起火……兒子,兄弟,姐妹……甚至於是夫妻……輪番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唐七郎送給他的好禮物,真不會讓他失望,一定讓他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經受最大的折磨,最殘酷的考驗——
以他的個xing,他不玩深沉,行嗎?
……
直到陛下的身影徹底消失,二王爺才癱坐地上。整個人就像經歷了一場極大的戰役,渾身完全虛脫了。他揮舞身上的冷汗,涔涔的,此時,才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容:唐七郎的消息要是來得稍稍晚一點,他真會被自己給嚇死了。
但是,現在他已經掌握了最後的一張王牌,必須好好的打出去。
醇兒謀逆也罷,篡位也罷,皇兄能如何呢?他無非就這麼一個兒子而已。真要把人給殺了,他如何面對天下??
就算真的殺了,他一個孤家寡人,以後,連繼位之人都沒有!!!
唐七郎啊唐七郎,我還真沒有看錯你,能有這一番膽識,何愁大事不成!
☆、手足之qíng17
陽光燦爛,百花盛開,一夜之間,水蓮誤以為是chūn天就到了。
時間過得非常緩慢,那時候,陛下才出征不久。
消息回來得很少,只說在大檀國的邊境陷入了戰爭的泥潭,如今,已經是三國徹底大決戰的前夕了。
水蓮第一次走出尚善宮的時候,已經很不習慣這樣明亮的陽光了。
整整兩個月,她很少出門,唯一的樂趣是看著小愛蓮一點點的長大,睜開眼睛,會笑了,會做一些表qíng了,然後,小胳膊小腿兒能慢慢地舒展了,身上厚厚的襁褓換得薄一點兒了。
但是,她只是個閨女。
真恨這世界上的傳統,到底是哪一個混蛋立下的命令??為什么女兒就不能繼承王位????
她摸摸自己已經徹底平坦下去的肚子,竟然沒有一天是安心的。
諾大的御花園空dàngdàng的,林木森森,繁花盛開,她從來也不知道秋季會有如此之多的鮮花盛開,梔子花沿著大理石鋪就的跑馬道延伸開去,香氣馥郁;還有大顆大顆的huáng葛蘭,把初生的蚊蟲驅趕得很遠很遠。
另一條小徑兩邊是旱水仙,開的花和冬日的水仙不同,不是白色,也沒有什麼香氣,是紅色的五瓣小花,妙的是能夠在道路兩旁延伸得老遠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