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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其實就像是天上的銀河和地上的距離一般遙遠。斗轉星移,變幻莫測,那裡隔著一個人,無法超越。
就如他們今晚的距離。當他躺在□□寸步難移的時候,她無所顧忌地為他擦洗換衣,一切親密的事qíng都做過。一旦他稍微能站起來了,她便坐得距離他兩尺的距離。
她說:“我給你講一個笑話……”
他認真地聽著。
“夏天捉到蚊子怎麼辦?1當然要撫養他拉。2送他上學。3幫他買房子4幫他娶媳婦。5幫他帶孩子。不然怎麼辦那?畢竟他身上流著你的血……”
噗嗤……
☆、番外:發如雪1
她口吻輕快,一點也沒有離愁別緒:“叄王爺,我困了,要休息了。明早,我就不和你打招呼了。”
他的語氣也很安慰:“水蓮,你太累了,是應該好好休息了。”
這一夜,她睡得很熟,他也睡得很熟。
黎明醒來的時候,叄王爺的呼吸依舊十分均勻。水蓮躡手躡腳地起身,慢慢地梳洗裝扮,這一切做完的時候,叄王爺還在酣睡之中。
她暗嘆一聲走出去,又回頭看了看小屋子,門是虛掩著的,一名小廝早已侯在外面。她拿出一塊銀子給他,低聲叮囑:“你好好照顧屋子裡的人。”
“是,夫人。”
她再也沒有遲疑,轉身大步離去了。
直到她的腳步聲一點也聽不見了,叄王爺才睜開眼睛。小屋子裡還有她淡淡的氣息,晨風chuī來,他近乎貪婪地呼吸一口,很快,這氣息就被風颳走了,她的來去,就如一場夢,一睜開眼睛,便什麼都沒有了。
“先生,您要起chuáng了嗎?小的來服侍您……”
“不用,你忙你的。”
小廝在門口看了一下,當看清楚這個瘦骨嶙峋,病入膏肓的人時,他很吃了一驚。但他是個很老實本份的年輕人,並不探頭探腦,也不多嘴多舌,只盡著自己的本份,拿起掃帚,開始這一天的工作了。
直到距離小屋子幾里地遠時,水蓮才停下腳步。身後,有個人也停下腳步。也許是她停留得實在是太長了,所以,那個人耐不住了,走到了前面去。
很普通的一個路人甲,但是,水蓮知道,那是來監視自己的暗探。這樣的人有多少呢?皇宮裡,四合院裡,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有人全天候地看著……如果是在之前,她一定會膽戰心驚,但此時此刻,她渾然不怕。
這些人,是誰派來的???他們有什麼目的?
此時,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了。
她甚至還緊走幾步,追上去:“喂,留步。”
那個面目模糊的路人甲留步,是個粗手大腳的婦人。婦人盯梢婦人,才最是安全,不容易引起懷疑。
☆、番外:發如雪2
那個面目模糊的路人甲留步,是個粗手大腳的婦人。婦人盯梢婦人,才最是安全,不容易引起懷疑。
“你跟得這麼累,也不容易啊。現在我要回宮了,你是不是跟著一起去?”
她笑眯眯的,那個婦人卻有點慌亂:“對不起……夫人……您說什麼?我聽不懂……”
水蓮哈哈大笑,轉身就走。
城門緊閉,朱紅斑斕,呈現出一種無比的厚重和威嚴。水蓮停下腳步的時候,但覺一股沉重的壓迫感沁人心脾。
她有一瞬間透不過氣來,胸口如堵塞了一個巨大的石塊,進去麼?一入宮門兩重天。無數的女人曾羨慕裡面的金碧輝煌,錦衣玉食,誰知道裡面那麼多的血腥和yīn謀?
她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幾天時間,變得粗糙,血泡破了,在掌心結成薄薄的一層繭子。但是,她知道,這繭子很快就會被磨平,養尊處優的日子一久,什麼疤痕都不會留下來。
可是,為何卻覺得幾天是如此的快樂和無憂?粗茶淡飯,自有樂趣。
皇宮裡再是燕窩魚翅,滿漢全席,那又如何?一個人只有那麼大的胃,睡覺也不過三尺chuáng鋪,吃多了還要減肥,何必呢何必呢?
守城的老兵但見一個婦人在皇宮門口低頭徘徊,神色惶然,他早已提高警惕,走過來,大喝一聲:“咄,閒人不許在此停留,速速離去……”
水蓮想得出神,並未回答他。直到他再一次大吼起來,她方聽見,茫然地看他一眼,聽得老兵怒吼:“速速離去,閒人勿近。”
後面,兩名太監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一看這等陣勢,立即壓低聲音:“還不速速讓開?這是皇后娘娘……”
老兵大吃一驚,後退一步,天啦,這個普通裝扮的女人是皇后娘娘?這是什麼玩意兒?微服私訪,體恤民qíng??他惶恐不安,正要下跪,水蓮淡淡道:“不必多禮,你很好很盡責,應賞賜白銀十兩。”
老兵喜出望外,急忙謝恩。
水蓮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皇宮門口,又回頭看一眼,人海茫茫,距離那間平靜的小屋子,竟不知相隔幾千幾萬重了。
☆、番外:發如雪3
那時候,秋風襲來,水蓮微微瑟縮了一下。
她不知道,有一個男人,他的頭髮,幾乎全部變成了銀灰色。一夜之間,他就老了。
當他看著她的背影離去的時候,忽然也心碎了,原以為是不會碎的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和身子,又怎麼再一次碎滅得了呢?可是,它還是會感覺到劇烈的疼痛。
這個女人,她從不會屬於自己。她有私奔的計劃和勇氣,但是,內心卻是千絲萬縷的牽絆。
這一生一世,她都不會屬於自己。少女時代不屬於,現在不屬於;她風華正茂的時候不屬於,她紅顏老去的時候,也不屬於。
她的名字,永遠是別的男人的姓氏。
偶爾的靈光一現,但都是遙遠的,無關緊要的。她如一個人兩個靈魂,或者是ròu體和靈魂分離了,或者是在時光里遊走的幽靈,一切都是斷斷續續的。
回到宮裡,一切還是照舊。
小愛蓮還是那么小,她安靜而沉默,罕有發出哭聲。伺候她的宮女太監們,奶媽們,都對這個孩子有一種極其深摯的感qíng,她們由衷地讚嘆她:從沒見過這麼省心的孩子。
明明是金枝玉葉,明明該是刁蠻公主,但是,她卻出奇的安靜和沉默,從不讓身邊的人為難,吃飽了就睡,睡醒了,烏黑的葡萄一般的大眼珠子就對著人笑,肌膚勝雪,嬌嫩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任何人看見了,都會喜愛這麼的一個孩子。
水蓮抱著她,有時候一抱就是半天,直到她在自己懷裡睡熟過去。
雖然不是兒子,但是,她對她有一種特殊的憐惜和qíng懷。就像看著當初的自己——人們是多麼奇怪,為了傳宗接代,生了兒子是——弄璋之喜——璋——就是美玉的意思;
但生了女兒卻是弄瓦之喜——兒子和女兒之間,是美玉和瓦片的差距。
她是一片瓦片,也曾經被水蓮暗暗的後悔——當初死的如果是愛蓮不是元一,那該多好??如果只能保全一個孩子,她希望保全的是元一。
她曾為自己的這一想法而羞愧,就如羞rǔ自己。
☆、番外:發如雪4
那一夜,她噩夢纏身。從半夜三更一直坐到紅日升起。
醒來的時候,急匆匆的奔出去,沒有顧忌,就像趕去送葬之人。
四合院裡,還是暖冬,仿佛是小陽chūn,除了早上和晚上,中午的時光,感覺不到太大的寒意。但是,水蓮依舊穿得極厚,腳上的靴子踏在土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兩個人沿著後山行走,看到河水,山林,以及一些偶爾竄出來的小獵物,都十分的瘦弱,沒有什麼油水可言。叄王爺沒有打獵,她也沒叫他打。
遠處,孤零零的一株梨樹,反季節的在暖冬里開出幾簇花枝,雪一般的白,就那麼三五枝,讓人觸目驚心。
開得最艷的花朵,必然是最先凋零;而花瓣,雖然沒有手攫取,也會隨時間萎縮。
水蓮停下腳步,看著那幾朵反季節的梨花。這並不稀奇,許多年前,她經常看到暖冬開出的梨花或者海棠,但是不能成片,都那麼三五枝。
叄王爺一路上都很沉默。
身邊十分安靜,幾乎到了感覺不到他存在的地步。
她忽然悚然心驚,夢裡沒有叄王爺,無論她和皇帝怎樣的廝殺糾纏,叄王爺都不露面,他從未現出面容,他不存在——夢裡叄王爺已經死了。早就死了。叄王爺死了,她死了,皇帝也死了……三個人全部死了,沒有誰是大贏家。
那麼,活著的是誰?
走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是誰?
她再一次扭頭凝視他,眉眼慢慢在恢復,昔日的俊秀在逐漸復甦,那種不可思議的風度忽然復燃,光彩重新照人……她悚然心驚,為何一個人會恢復得這麼迅速?昔日的骷髏為何會步步生風?
這一切,迅速得好像不是真的。
身邊這個人是真的叄王爺還是出於一場想像?事實上,自從難產之後,她就有一種非常明顯的預感,叄王爺死了,早就死了,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因為,那之後,她再也不曾見過他,做夢也見不到的。
她聽得身後有嚶嚶嗡嗡的聲音,回頭看,仿佛是一隻蒼蠅,飛在叄王爺的身邊,又逃開去。這個季節,哪裡來的蒼蠅?
☆、番外:發如雪5
她聽得身後有嚶嚶嗡嗡的聲音,回頭看,仿佛是一隻蒼蠅,飛在叄王爺的身邊,又逃開去。這個季節,哪裡來的蒼蠅?
居然隱隱一股死亡的氣息。
她悚然心驚,想起遠古的傳說,關於趕屍的故事。一些死去的人,yīn魂不散,冤屈痛苦,所以一股jīng魄就凝固成霜永遠也化解不開,於是,在一些奇怪的空間和時間的影響之下,也許是一句咒語,也許是一個趕屍人,他們的ròu身暫時不會腐朽,跟著回到了故鄉。
但是,只要那股jīng魄一旦被打散,所有的一切便會成為一堆灰燼,紅顏枯骨,一堆蜘蛛網而已。
尤其是一些大戰結束之後,亡魂出沒,不敢辜負遙遠故鄉的父母妻兒,總是千里迢迢地魂歸故鄉,太陽升起的時候,欣欣向榮,可是,太陽落山的時候,卻是斷壁頹垣,枯骨滿山。
何等悲慘。
叄王爺。安靜的叄王爺,他是否只是一個魂夢的jīng魄而已?
所以,她在噩夢中都看不見他,在她廝殺的時候都看不到……也許是憐她淒寒,所以,他的魂魄才在迷濛中現行,給予她一點點可憐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