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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在此地隱居一生,隨便找一個漢子嫁了,生三五個兒女,十年八年之後,也有了基本的感qíng,病了渴了,有人照顧,有人陪著說說話,老了也有人養老送終,遠勝在宮裡寂寂無名地過完一生。
替太后禮佛的那些年,甚至是老謀深算的皇太后,也絕對想不到一個小宮女能有這樣的心機:她早已把自己的後半生安排得好好的。
☆、龍顏大怒殺無赦4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在太后身邊許多年,知道她有許多政敵,知道新舊君主更替政權更替之後是多麼殘酷的血型清算……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她一介宮女不值得被殺,但冷板凳是坐定了的。
此後,花開花謝,幾十年人生,枯坐成白髮老嫗。
想想,多可怕???
她不替自己打算還能指望誰?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她以為,憑藉自己的“替身”身份,足以獲得一個名正言順出宮的機會,遺憾的是,她沒等來這一天。
太后在最後並未關照她,也許,認為她一介小宮女不值得垂憐?
所以,兩次跑路,兩次被抓。
直到今天,淪落到被迫要去和親的命運。
皇帝大人問:你是真心喜歡還是利用叄弟?
她也在想這個問題,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裡浮起來的朦朧霧氣:“承蒙叄王爺不棄,小女一生銘感於心。最初的確是想利用他,但是後來,小女才明白,叄王爺至qíng至xing,任憑小女作弄,也qíng真不渝,小女真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
她說她是三生有幸。
“陛下,實不相瞞,並非叄王爺擅闖落花殿yù行非禮,而是小女籌謀已久,妄圖飛上枝頭變鳳凰,用盡百般手段主動勾引了叄王爺……”
她用的是“勾引”二字,臉並不羞紅,而是慘白。
陛下的臉色也有點發白。
半晌,才淡淡的:“當年,人說你是太后身邊第一高深莫測的宮女,朕還不信。”
她慘笑,如今,可是信了?
他居然也笑了,神qíng淡淡的嘲諷之意:“既是攀高枝,又何必在叄弟身上做文章?”
她微微錯愕。
隨即醒悟他的嘲諷。
原本,他才是最大的高枝,可是,她有眼無珠,攀錯了人。
陛下——我如果真的攀上了你,你難道就會不顧“八議”的決議,力排眾議,不將我送去和親嗎?
陛下——你的二弟處心積慮,非要將我趕出皇宮,從你身邊趕走不可——你難道真不知道他的苦心孤詣嗎????
她沒問,此時,一切都不重要了。
☆、龍顏大怒殺無赦5
她沒問,此時,一切都不重要了。
“陛下,何時送小女去和親?”
他依舊淡淡的:“朕決定的事qíng,向來不會更改。水蓮,你好自為之,使節團出發之前,朕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發生。”
他沒有再看她,說話的時候,眼神對著別的地方,就好像對著空氣,就好像她這個人壓根就不存在似的。
水蓮,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水蓮,你就沒有什麼話可以辯駁了嗎?
水蓮,你甚至不苦苦地哀求,痛哭流涕了嗎???那麼怕死的女人,現在,她反倒一個字也沒求他,只是低垂著頭,仿佛早已經認罪伏誅。
他等了好一會兒,她只是閉著眼睛,臉色非常慘白。
這時候,她再也不是那個撒潑的蘿莉了,再也不是癱軟在尚善宮的地上跟他說笑頂嘴的小女孩了。
她內在里,有一種遠遠超越她年齡的成熟。不成熟之人,也不會在甘露寺布下那種尋常人根本無法想到的一步棋了。
就像是一個雙子座的人,隨時表現出雙重的xing格,只是,另一重xing格被壓抑得很深很深,平素壓根就見不到,可一旦釋放出來,就無可遏制。
他轉身離去,她忽然開口:“陛下,你真會迎娶大檀國的公主為皇后嗎?”
他頓了一下,沒有回頭,非常平靜:“苟利國家,不敢徇私。”
她反覆咀嚼他這句話:苟利國家不敢徇私——他娶異國公主是為了國家利益,送出去區區幾名小宮女,也是國家利益。
甚至於在黑夜裡出沒,也只敢在黑夜裡出沒,也是因為國家利益。
所以,他喜歡黑夜——在黑夜裡做事qíng最方便,不需要面對,也不需要承認,更不需要負什麼責任,事後,也不留下任何的把柄。黑夜是一層遮羞布,足以把任何人身上不光彩的一面徹底抹掉……甚至,他的這一切還能曉以大義作為解釋……
她心底最後的一絲念想也徹底斷絕了。
陛下轉身就走,出去的時候,順手重重地把落花殿的門關了。
水蓮看向窗邊,發現已近huáng昏了,夕陽已經慢慢地下山了。
☆、龍顏大怒殺無赦7
是夜,掖庭獄的密室里住進來一個人。
因為是蒙頭帶進來的,就連守門的獄卒都不曾看清楚此人的面孔,隨著小鐵門咣當一聲落鎖,只剩下一隻透氣的小孔,裡面的人隱約能看到外面的一點光線,但外面的人卻看不到半點qíng況。
一日三餐,飯菜都及時送到了窗口,到了晚上,獄卒來收碗的時候,發現飯菜一動也沒動。
獄卒們也不驚奇,他們值守掖庭獄多年,這裡關押之人,誰個不是曾經大富大貴?當年她們來的時候,也是一個個要生要死,不吃不喝,鬧得凶的,還撞牆自殺或者咬舌自盡。死了的倒好,如果死不了的,十天半月,三年五載的熬下來,不但要吃飯,還搶著盼著,哪天飯菜里要是多了一片ròu,就要大大的謝主隆恩了。
獄卒幾個見飯菜還不錯,本著人道主義,還是衝著那個暗黑的小窗格吶喊了幾句:“趕緊吃吧吃吧,不吃飽哪有力氣自殺?”
屋子裡還是暗無消息。
“你新來的不知規矩,咱好心提點你一下,掖庭獄的膳房也是有規矩的,掌勺公公脾氣很大,如果連續兩天送來的飯菜不動,那他就會給你斷三天糧,你自己看著辦。”
還是沒有任何回答。
水蓮躺在硬邦邦得木板上,一動也不想動。不餓,也不覺得渴,什麼都不想吃。她知道住進掖庭獄的後果:北國上百年歷史,進到這裡的人,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夠再CHU這道大門。更何況,她所處的是掖庭獄的單間,連高qiáng度的體力活懲罰都不給——這樣的待遇,那是死囚特有的。
一孔氣窗,無星無月,她已經徹底絕望。
大檀國的使節團來得比預想之中更快。
八百里加急稟報,公主一行人已經到了京城五十里外的驛館,只等陛下傳召。
這天送到掖庭獄的飯菜里加了一隻烤成金huáng色噴香的大jī腿。
獄卒把飯碗放在氣窗口,大聲道:“陛下要迎娶大檀國的公主,今夜各大監獄都加餐。”
水蓮躺在木chuáng上,眼睛也懶得睜開。
☆、龍顏大怒殺無赦8
“裡面的犯人聽好了,這樣的好事非常罕見,咱家在這裡當了二十年獄卒,才遇到過三次,你要是錯過了,這一輩子也不能知道大jī腿是什麼滋味了……”
她忽然跳起來——一輩子!
一輩子,太久了。
一入監獄深似海。
她只以為馬上就會被處死,卻不料,是一輩子——呆在暗無天日的監獄裡,連小黑屋都不如。
這樣的一輩子,要來何用?
她第一次伸手去端了飯碗,捧在手心裡卻顫抖得差點掉落下去。
從此以後,再也無人來看自己,也許再過十天半月,一年半載,所有的人便會忘了自己——他們不會知道,有個死囚在這裡每天làng費一點糧食,維繫著毫無價值的生命。
她啃了一口jī腿,忽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手一松,jī腿便掉到了地上。
這一夜,無星無月。
水蓮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但睡不沉,老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夢裡,小黑屋月光如水,黑面男子的手臂雄壯有力,瀰漫著令人心醉的男人味。二人纏綿悱惻,難捨難分,有熱氣傳來,就好像這一切全是真的……她緊緊攀著他的手臂,前所未有的安全,喃喃自語:“渣男……渣男……你終於回來了……”
一串水珠落下去,浸在那一截溫暖的手臂上,手臂一緊,她身子一疼,忽然驚醒,猛地掙扎,卻被箍住一動也不能動。
她以為是夢魘,俗稱的鬼壓身,人往往在清醒的狀態,卻怎麼都動彈不得。
她駭然,但很快身子一軟,那雙大手已經鬆開。
她在迷迷糊糊中,察覺到身邊的熱氣:qiáng烈的荷爾蒙瀰漫的氣味,濃烈的男人味,當她掙扎的時候,這氣味也隨即淡去,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能看到對面站著的高大人影。
“你……你是誰?”
他不答。
她忽然明白了什麼,立即閉嘴。這不是渣男——不是——渣男是被自己關在黑夜裡,而他,是主動走進來——
我們能夠掌控的東西才是我們的;但不能掌控的,永遠不要去奢望。
她不熟悉這個男人。
☆、龍顏大怒殺無赦8
他清晰地看見她已經從最初的震驚里轉過頭去,看著唯一的那扇透氣窗,一燈如豆,那是獄卒自己點的照明燈,在黑夜裡,影影綽綽,十分鬼魅。
就如她的身子,在黑夜裡,顯得異常單薄,蜷縮在角落裡的時候,就像一層薄薄的紙,貼著牆壁,沒有任何的厚度。
他沉聲問:“水蓮……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想死又如何?
想活又如何?
他的聲音里沒有任何的表qíng:“如果你想活,七日之後便啟程去大檀國和親。這也是你唯一可以活命的機會。”
他等答案等了很久。
她想答案也想了很久。
人非螻蟻,誰不願意活著???
他其實並非是讓她做選擇題,而是一道命題作文。然後呢?她會堅貞不屈?她會說:我寧願死也不去和親??什麼才是他想要的答案???她要如何回答才能令他滿意?
上位者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
他等了許久許久,卻也不急,並未出聲催促。他其實更習慣與在黑暗中跟她講話。
半晌,她回過頭,幽幽地:“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向王昭君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