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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皮的馬車,把她包圍。
就如一個即將消失的影子。
車輪軲轆。
馬蹄聲聲。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竟然錯得這麼離譜——到了與她決絕的地步?????
“小魔頭……小魔頭……你聽朕說……朕……”
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追上去,大聲地喊:“康金龍……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娘娘……一定要治好她……”
“小臣一定竭盡全力。”
…………
對白如此蒼白。
就如他的喉頭,翻滾。
一種激烈而蒼白的qíng緒。為何卻痛徹心扉?
那時,馬車已經走遠了……
藏在樹叢里的雲熙也心驚膽戰地走出來,趁著皇帝沒發現,急忙回了落花殿。
宮女們前呼後擁,她坐在貴妃椅上扶著心口:“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貴妃竟然是這麼可怕的一個女人……”
☆、與君決絕7
這樣的激烈,簡直是她根本不敢想像的。
貴妃竟然自廢掌心。
她把自己廢了。
女人的一雙纖纖玉手多麼重要啊。
她竟然這樣不顧一切。
難道不再靠一張臉吃飯了???
侍女們給她端來壓驚的茶水,麽麽給她削水果。
但是,她的驚壓不下去。
“天啦,貴妃真是太可怕了……”
“娘娘稍安勿躁,要顧著肚子裡的小王子呢……”
麽麽眉開眼笑:“現在,娘娘的大敵已經去掉了,娘娘還有何不放心的?”
“麽麽嬤嬤,你沒聽陛下追上去叫康金龍照顧她?康金龍,你知道嗎?聽說是陛下最信任的侍衛長,自來不離開陛下左右,為了一個女人,陛下居然差遣他去……看來,陛下對娘娘太不一般了……”
“治好也沒用了。娘娘一萬個放心……”
“為什麼?”
“陛下雄才大略,他最恨什麼樣的女人?”
“當然是狠毒的女人。”
“陛下仁厚,心胸寬廣,自來不喜歡爭風吃醋的女人。貴妃不但善妒,而且毒辣,又潑辣,陛下現在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了,豈能再喜歡她?”
“可是……陛下為什麼還是要治療她呢……”
“這有什麼?據說昔日陛下被太后壓制時,都是貴妃陪著她,共度難關。所以,陛下顧念舊qíng也是可能的。再說,一個女人最要緊的是生兒子,她生不了兒子就算好起來也翻不了天……”
雲熙這才徹底放心了。
從此,再也沒有人關心貴妃的死活。
水蓮自己也不在意了。
從離開落花殿的第一刻起,她就徹徹底底斷絕了再回皇宮的念頭。
此時,馬車行進得很慢,因為怕顛簸了她。
但是,她不在意。
躺在馬車上,心如死灰。
有人在耳邊說話,但是,聲音很飄忽,距離很遙遠,她連睜開看一眼都不想,更別說回應了。
也不知道走了幾天,終於,馬車停下來了。
停在一家客棧外面。
兩名換了便裝的宮女攙扶她進去,康金龍大聲喊:“小二,來三間上房……”
一行人,住的還是上房。
看來,皇帝還沒對她吝嗇。
☆、與君決絕8
看來,皇帝還真是對她一點也不吝嗇。
但是,水蓮什麼都感覺不到了,癱在客棧的chuáng上時,連宮女們端來的藥她都喝不下去了。自己受傷的手掌早已包紮好了,上面不知用了什麼創藥,也不疼了。昔日的歇斯底里已經過去了,自殘換不來什麼,只是一種了斷而已。
一覺醒來,已是天黑。
客棧里的燭光很明亮。
珍珠端著粥點進來,小聲問:“娘娘,吃點吧?”
她的眼神很空dòng。
環顧四周,發現這裡再也不是熟悉的落花殿,更不是落花殿。燭影搖紅,只是一座客棧而已。
進宮十幾年,出宮時,竟然是這等淒涼摸樣。
“娘娘……”
她不回答,也不吃飯,只是大睜著眼睛,就像整個人已經靈魂出竅了一般。
“娘娘,再有幾天的路程就會到家了……”
脫毛的鳳凰不如jī,自己有何臉面回去?
水家因為女兒的關係,一人得道jī犬升天,他們的封地豪宅距離京城不過七八十里路程,只不過水蓮重病在身,馬車走得緩慢,一天也不過走一二十里路,再加上路上的停留,這一走,倒走了好些天了。
回到水家,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
環肥燕瘦,三妻四妾。水老爺,嫡母,庶母……以及水蓮的幾個哥哥弟弟,未出嫁的妹妹,都迎出來了。
但是,每個人的表qíng都很奇怪。
水老爺捶胸頓足,直呼蒼天無眼,才死了一個女兒水清,又讓這個女兒得了這樣的怪病,這一輩子,榮華富貴是到頭了。甚至老淚縱橫,指天奪地:“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這一輩子,我們水家是沒希望了……唉,真沒希望了……”
嫡母、庶母都冷眼旁觀,既不歡迎,也不指責,只是冷淡得出奇。
幾個妹妹,好奇地東張西望。
她們自小對這個貴妃姐姐就不熟悉,更談不上親熱,不是同一個娘胎出來的,而且相處時間短暫,只知道在姐姐最風光的時候,幾乎是寵慣六宮。但是,此時,她形如枯槁的回來,就像焉了的茄子似的,面如菜色,看不出一點昔日的美麗風光——
☆、與君決絕9
大家甚至在狐疑,這樣一個難看的女人,何以能迷住當今天子?
不可能!!
她們認為,在座的每一個女人,都至少比她漂亮十倍。
這女人,沒指望了。
皇帝不可能再要她了。
對於水家,她沒有任何價值了。
…………
水蓮被兩名宮女攙扶著,身子一直在萎頓。
這樣的圍觀的目光,幾乎立即就擊垮了她。
她驚惶地回頭,看到康金龍。
也幸得是康金龍。
哭天喊地的水老爺終於明白這個人的身份時,嚎哭的小眼睛終於發亮了:“康大人?快快快,有請大人……”
所有的目光,落在了康金龍身上——皇上身邊的第一大紅人,傳說中錦衣衛的侍衛長,這麼重要一個人物來護送水蓮,水蓮看樣子,在陛下心目中分量還是很充足的。
一家大小立即熱qíng地招呼開了:“來人……快來人……快設宴招待康大人……”
頓時,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水家舉家大小,都熱qíng地招待伺候康金龍。
反而是病怏怏的貴妃,被晾在一邊,甚至那麼久,也沒人招呼一聲讓她坐下。
就連康金龍也暗自長嘆了一聲。
彼時,她還是名義上的貴妃,皇帝還沒剝奪她的封號呢——原來,人qíng冷暖,涼薄如此!
還是他走過去,沉聲道:“水老爺,貴妃病重,先得休養,還是先為娘娘安排一個房間吧……”
水老爺恨恨的:“冤孽啊……唉……真不知我們水家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唉,好不容易有個女兒做了貴妃,卻又生這樣的怪病……冤孽啊,冤孽……快去幫娘娘準備一個房間……”
這時,當家主母才站出來,環顧四周,看著大女兒。
“水之,快去把你的隔壁給你姐姐騰出來……”
水之年方十六歲,這些年在家裡,每天聽母親念叨,姐姐水蓮是多麼風光,多麼母儀天下,她心底對這位姐姐早就非常不喜歡,現在見她落魄歸來,哪裡還把她放在眼底?
而且,她又得的是嘔血病症。
水之退後一步,用一張花手絹捂著嘴巴,皺眉道:“娘,她這是嘔血症……會傳染我的……”
☆、與君決絕10
就連稱呼都是一句“她”——連姐姐二字都不曾說一下。
果然,夫人一聽心肝寶貝提起傳染二字,就皺眉了。
看著水老爺:“老爺……這,娘娘得的是傳染病……如果傳染了女兒們,或者傳染了我們……這都不好辦……”
開玩笑,皇帝都怕被傳染,所以把她趕出來,難道自己家人就不怕?
水老爺一聽傳染二字,熬不住了。
“唉……冤孽啊……冤孽……”
言下之意,你都得了傳染病了,怎麼不gān脆死掉算了?
都死了就清淨了,現在回家來連累父母。
水蓮本是滿腹的悲哀和傷心,對於父母,原本也沒抱著什麼指望。
只是,回到家一看,不但沒有半句安慰之詞,妹妹們,姐姐們……反而一個個如瘟疫一般躲著避著,避之不及。
那才真真是冰冰涼,透心涼。
就連康金龍也被這家人的態度驚呆了。
他一時站在原地,竟然不知說什麼好。
反而是水蓮,站直了身子。
“水老爺,夫人……”
這話好生陌生。
二人都後退一步。
水蓮不再看夫人,目光只是落在水老爺的臉上,沉聲道:“老爺,在我回來之前,陛下曾經遣人送來禮物和金銀,對吧?”
“這……是有這事……”
禮物和金銀都放到儲藏室了。
但是,聖旨還供著呢。
原是皇帝考慮周全,生怕他們不歡迎回家養病的水蓮,所以早早就給予了賞賜。
以為他們見了這麼多東西,總該對女兒好點吧?
殊不料,東西人家收了,但是,傳染病是客觀存在的——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
水老爺見女兒問起,心想這事兒,的確是有點那個啥……他支支吾吾的,又轉眼看到康大人的臉,就更不自在了,一張老臉通紅。
“這……娘娘息怒……夫人,你還不快去給娘娘準備一間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