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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你還有要事在身,怎麼能離開?”“我只是使節的副手,這些日子已經將和趙國的事qíng處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是喝了喜酒就回秦國,沒有什麼要事了。我已經向使節請了假,你放心吧。”“王猛,這會影響你的。我們自己可以回去。”王猛笑了起來:“藍姐,我的是個閒職,並沒有什麼非我不可的大事等著我去處理。再說,對我的影響大不了就是不做官而已,沒什麼了不得的。藍姐,上來吧,先喝點水。”
藍熙之見他臉上毫無偽飾的堅定與善意,冰涼的心微微有些溫暖:“謝謝你,王猛。”
王猛也不多說,他伸手扶了藍熙之,只一伸臂就輕輕將她送上馬車,微笑道:“藍姐,這一路顛簸,你傷得不輕,等到了下一個小鎮,我再去給你買藥,你先在馬車上好好休息一下吧。”
藍熙之點點頭,疲憊地坐在馬車上,喝了口水,緩緩閉上了眼睛。王猛也上了馬車,趕了馬,不徐不急地往前面奔去。他趕馬車的技術也很熟練,控制得非常平衡,儘量小心繞過一些坑窪、石子,不讓車上的人覺得太顛簸。藍熙之疲乏已極,和那兩名雙眼紅腫的丫鬟一樣,慢慢地也睡著了……一路上,都是王猛在處理一切事qíng。他從小流落江湖很有生活經驗,到秦國後,入鄉隨俗,常常像氐族人那樣帶著簡易的帳篷。這次來趙國賀禮,雖然沒帶帳篷,但是他在路上買了一幅放著備用。他將每天的住宿與啟程安排得井井有條,既不耽誤任何時間,也不讓眾人累得不可開jiāo,即使偶爾錯過旅店,不得不風餐露宿,他也會張好簡易的帳篷,儘量找來山藥野果或者獵來不少獵物,讓大家不受饑寒。他有非常高的生存本領和技巧,藍熙之懷疑,即使他一個人流落荒島或者洪荒,也會好好地獨自生存下去的。藍熙之早前服了石良玉買的山參糙藥,本來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再犯吐血症狀,可是,由於她在太子府和石良玉絕jiāo時自傷心脈,雖然沒有引發舊疾,但是傷勢也十分嚴重。一路上,幸虧王猛細心照顧,才勉qiáng支撐過來。這天早上,眾人上路不久,就看見前面騰起大股煙塵,幾騎快馬飛馳而來。藍熙之坐在馬車上,探頭一看,大聲道:“朱弦?”王猛聽她招呼那群正要擦身而過的人,立刻停下馬來。這群人正是朱弦和他的幾名侍衛。朱弦也勒馬停下,一見藍熙之,欣喜道:“你怎麼在這裡?”
藍熙之見他滿面欣喜,喉間梗塞,根本說不出話來。rǔ母和兩名丫鬟一看到朱弦,立刻下了馬車,大哭道:“公子……”朱弦一見妹妹的這兩名貼身丫鬟和rǔ母,十分意外,探頭一看,卻不見小妹,滿臉的笑容立刻消失,心裡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沉聲道:“小姐呢?”“小姐她……小姐她……”藍熙之靠在車廂上,開不出口來,只指了指前面那輛馬車。朱弦立刻沖了過去,馬車裡,是一具黑黝黝的棺材,掀開蓋子,裡面朱瑤瑤的屍體已經腐爛,發出惡臭的氣味……他慘叫一聲,合上蓋子:“瑤瑤怎麼死的?她怎麼會死的?是誰害死了她?”
他鎮守豫州,事務繁忙。前些日子連夜噩夢,老是夢見小妹,一直心神不寧,所以不顧父親以前的一再告誡,親自往襄城趕,準備去探望小妹。沒想到,才到半路就以這種方式“見”到了小妹……
從兩個丫鬟和rǔ母斷斷續續的哭訴里,朱弦已經明白了事qíng的大體經過。這期間,藍熙之一直靠坐在馬車上,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甚至連看都不敢看朱弦一眼。如花似玉的妹妹轉眼之間已經成了一具腐爛的屍體!朱弦淚流滿面地呆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擦gān眼淚,向王猛深深鞠了一躬,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王猛,儘管悲痛yù絕,也沒忘了虔敬向他表示感謝:“謝謝!”“不用。”“你們就送到這裡吧,我會帶小妹回去的。”王猛點點頭:“朱大人,這馬車是雇好的,等他們送到江南,你再將他們遣送回來就好了。”
“多謝。”朱弦下馬,將自己的坐騎給他:“王大人,馬車給了我們,你回去不方便,這坐騎給你吧。”
“好的,謝謝。”朱弦已經上了馬車,準備駕駛馬車離開,藍熙之見狀,慢慢下了馬車站在地上,任火辣辣的太陽烤在頭頂。朱弦悲痛yù絕,一直沒顧得上跟她說話,現在見她下了馬車,愣道:“藍熙之,你不走?”
藍熙之搖搖頭:“瑤瑤jiāo給你了,你帶她回去吧。”“你不回藏書樓?你要去哪裡?”“我不回去,我四處走走。”朱弦還想說什麼,可是妹妹的屍體反覆出現在眼前,悲痛得頭腦都有些昏沉,想了一會兒又說不出口,只道:“藍熙之,你自己保重。”“我會的。”朱弦心裡悲痛,也不多說,一打馬,馬車轆轆遠去了。火辣辣的太陽下,飛濺的塵土混著汗水沾滿了臉頰,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再一次傾瀉下來。
王猛輕輕將她拉到前面一棵樹邊的yīn影里坐下,柔聲道:“藍姐,我們歇一會兒再走吧。”
藍熙之抬起頭:“王猛,我們也就此作別吧。”“藍姐,你要去哪裡?”藍熙之搖搖頭沒有作聲。過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沒有開口,王猛柔聲道:“藍姐,反正你也沒什麼目的地,不如和我一起去秦國吧,我們一路也可以看看關中的風景。”“不,我要去其他地方。”這些日子和王猛朝夕相處,得他細心照顧,她對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男子早已qíng如姐弟,雖然下定決心離別,可是心裡終究還是有幾分依依不捨,勉qiáng笑了笑,“王猛,感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若沒有你,我肯定撐不了那麼久……可是,我們也該分別了,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王猛見她臉色十分蒼白,心裡有點不安:“藍姐,你要去哪裡?反正我也沒有太緊要的事qíng,我陪你一程吧。”藍熙之沒有回答,只是向王猛揮揮手,牽了大huáng馬慢慢離開了。王猛追上幾步,但見她走得雖慢,態度卻異常堅決,只好停在原地。過了許久,王猛嘆息一聲,才踏上了另一條路,那裡是通往秦國的方向。
蕭卷在天堂
天色已經晚了,淡淡的風帶著一làng一làng的熱氣襲在臉上,前面,就是趙國和南朝的jiāo界之處。趙國發展到現在,幅員遼闊,南逾淮河,東濱於海,西至河西,北達遼東,基本上與南朝以淮水為界,劃江而治。不要說其他異族小國不能與之相比,就是南朝相比也大為遜色,尤其是在北方,許多人只知有趙國,不知有南朝。藍熙之勒馬停下,看著天色一點一點慢慢的沉去,自言自語道:“蕭卷,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回來,而是我害怕回到江南害怕面對朱弦和他的一家人。朱瑤瑤的死或多或少跟我有些關係,我專門趕去也沒能救下她來。其實,我完全是可以救下她的,要是那幾天我留在她身邊不曾離開,也許,她完全可以不必死的。但是我顧忌著不方便怕石良玉譏笑我趁他不在到他府中,所以就沒留下來。要是我那幾天沒有離開她該多好啊!蕭卷,你當初真不該託付朱弦照顧我的,我根本不需要誰照顧我,現在我虧欠他們的,再也還不清了,唉……”朱弦淡淡的表qíng浮現在眼前,巨大的悔恨內疚充塞在心口,藍熙之長嘆一聲,錦湘死了,朱瑤瑤也死了,這亂世之中,人比狗賤,尤其是女子,夫君也罷、父兄也罷,誰能終生護你安全無憂?
她恨自己,恨石良玉也恨朱濤,突然發現人都是自私的,他們口口聲聲愛自己的女兒,卻又甘願拿自己的女兒去彌補自己的過失。可是,他們這樣做固然是補償了對石良玉的“虧欠”,但是何嘗又不是對朱瑤瑤的虧欠和殘酷?他們真要犧牲,為什麼不犧牲自己?這些日子以來,這些糾纏不清的問題一直在她腦海里盤旋,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越想越亂,越亂就越是理不清楚。“蕭卷,你死了,再也沒有人能夠護我周全了。我看躲在藏書樓也未必就能苟活到老,也罷,我就在外面游dàng,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什麼時候撐不下去了,就什麼時候來見你!”
她的心裡有些清醒過來,看看自己的包袱,才發現裡面多了不少盤纏,原來,王猛趁她不注意時,已經悄悄把所有東西都給了她。錦湘死了、和石良玉徹底決裂、因為朱瑤瑤的死和朱弦也無形中疏遠,如今,就連王猛也從此天涯海角——藍熙之看看遠方的黑夜撲面而來,無聲地道:“蕭卷,這個世界上,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也許,就連你也已經拋棄我了吧,不然,為什麼許多夜裡我努力閉著眼睛,也再夢不到你了?!”
她呆坐地上想了許久,然後慢慢起身牽了大huáng馬往前走。天色快要黑了,也不覺得飢餓。行囊里有王猛給她留下的gān糧、水囊和一些銀兩。她拿出水囊喝了幾口,又繼續往前走。明明剛喝了水,也覺得焦渴;明明整天什麼都沒有吃卻一點也不覺得飢餓。她心裡鬱悶糾結,一口氣回不過來,再往前走得一程,只覺得頭昏眼花,身子在馬背上搖搖yù墜。
她勒馬停下,翻身下來,腳步有些踉蹌,在路邊的一棵樹上閉著眼睛靠了一會兒,睜開眼睛正要繼續趕路,忽然一隻有力大手從背後伸過來,扶住了自己,她回頭看,卻正是王猛。
“王猛,你怎麼又回來了?”王猛笑得憨憨的:“藍姐,我放心不下,所以回來看看你。你要去哪裡?我送你一程吧?”
藍熙之搖搖頭,實在說不上來自己要去哪裡。她一路傷重,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王猛明白她一時根本無處可去,便扶住她道:“藍姐,天黑了,這裡偏僻,難以找到投宿的地方,我們再往前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棲身之地。”
藍熙之只覺得雙腳發軟,很想就地坐下,哪怕再也起不來了。王猛見她的身子緩緩往地上滑,趕緊伸手輕輕抱起了她:“藍姐,我們先到前面看看。”
藍熙之沒有出聲,頭腦里昏昏沉沉的,似乎馬上就要睡過去。天已經黑了好一會兒了,沒有月亮,幾顆黯淡的星星在天空一閃一閃的,王猛還抱著她繼續在往前走,馬蹄聲聲,他怕顛著了她,將馬的速度控制得恰到好處。心裡和身上的傷痛仿佛慢慢淡了去,迷糊里,藍熙之混亂的思緒變得平靜而安詳,就仿佛蕭卷曾經背著自己走過的那些日子。“蕭卷……蕭卷……”王猛聽她迷糊的聲音,摸摸她的額頭,她已經發起燒來。他並不了解她的過去,也不知道蕭卷是誰,但聽得她一直叫“蕭卷”,憂心道:“藍姐,蕭卷是誰?他在哪裡?我帶你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