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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距離青州還有十幾里,過了一條小河,便是一片叢林山坡。她將馬栓在一個稍微隱蔽的地方,沿著叢林往上走,在坡上,隱隱可以看見青州城高高的城門如一個小小的黑點。她再走得幾步,忽然聽見前面的樹林裡響起輕微的悉簌的聲音,像是潛行的人貼著糙葉發出的聲音。她悄然掠了過去,只見前面人影一晃,兩個拿著大刀的人趁著逐漸降臨的夜色,快步下坡,在坡角一個坑窪處牽了馬,又檢查一下馬銜著的封嘴的木片,然後往兗州城相反方向而去。
這兩人顯然是打探到了什麼,要匆匆趕到哪裡去回報。藍熙之見他們的行動異常神秘,立刻回身騎了馬,用特殊的材料包裹了馬蹄,一路跟隨他們而去。那兩人的馬顯然也經過了蹄子包裹,跑得迅捷卻不發出聲音來。兩人越跑越遠,幾乎兩個時辰後才來到了一個偏僻小鎮。這個小鎮沒有一絲燈光,在黑夜裡露出一股qiáng烈的腐屍的臭氣。羯族當初攻青州的是燕王石城。石城特別兇狠殘bào,就連羯族人也暗地裡稱他“閻王”。石城的策略是,將臨近漢朝廷的大小城鎮屠殺gān淨,最大限度消滅他們的人口和賦稅來源,以便通過青州,沿兗州繼續南下,最終滅掉偏安江南的漢朝廷。兩個人勒馬,回頭看著那名一路追蹤的人,其中一人道:“好賊子,你追了這麼久,想gān啥……”“我看你們神神秘密的,到底拿了什麼事務?我看看……”兩人大怒:“你大言不慚,什麼東西!再不滾,砍死你……”藍熙之見這二人提刀攻來,趕緊躲開,幾招之後,忽然聽得一陣風聲,一人一馬無聲來到背後,一人低喝道:“你是誰?”然後,一股劍鋒貼著自己肩頭滑過。這人想必是不習慣偷襲,故有這番提醒。藍熙之聽得那低沉的聲音好生熟悉,卻見那二人又攻了上來。“紫電”出鞘,藍熙之冷哼一聲:“你三人一起上吧……”攻向她的兩柄大刀被一柄玄鐵短劍隔開,只聽得一聲低呼:“藍熙之,是你?”
她怔了一下,隨即道:“朱弦,你們怎麼在這裡?”那二人道:“朱大人……”“這裡不是說話之地,我們回去再說。”“是。”馬行到天明,終於到了兗州,進入了一座叫蘭泰的小城。蘭泰小城雖然藉藉無名,卻是一個很重要的戰略要地。原來,朱弦自平息蘇俊叛亂後,便主動要求調任邊境駐守,擔任了一名武將。青州丟失,兗州危急,朝廷就失去了一面最大的屏障,北方諸國無不摩拳擦掌,想吞下這塊肥ròu。朱弦這些日子除了招募兵士外,加緊了對周圍的偵察,籌劃著名如何有效守護兗州再奪回青州。
城內城外守備森嚴,就地取材新加固的痕跡還很明顯,顯然是朱弦這些日子以來的作為。而校場上cao練的士兵一絲不苟,訓練有素。四人進了一間小屋,屋裡只有一張粗糙的木桌和幾張凳子。那兩個人,一個叫陳崇,一個叫解思安。兩人正是在青州刺探軍qíng和防備qíng況的。此行可謂大有所獲,原來,趙國皇帝石遵近日病重,確立太子的事qíng就提上了日程,他的本意是傾向於養子石良玉,可是,石家兄弟子侄卻傾向於石衍。為此,雙方的支持者,暗中打了起來。守備兗州的石城已經率領部分兵力趕去參戰。另一個消息是,對本朝也一直覬覦的魏國女主馮太后前些日子在驛館遇刺。
魏國和趙國關係很好,馮太后在趙國境內遇刺,雖然只是一場驚嚇而已,並未受傷。經趙國調查,那伙刺客是鮮卑族人,顯然是為了挑撥兩國關係,從中漁利。饒是如此,馮太后也勃然大怒,對趙國的使者態度十分冷淡。這兩條消息,不禁令藍熙之又驚又喜。她又一思量,馮太后遇刺的時間正是她約石良玉去幽會的那幾天,難怪石良玉那麼早就回來了。可是,這事會是石良玉為了擺脫馮太后而策劃的嗎?如果通過這場虛驚,能就此擺脫馮太后,對於石良玉來說,倒真是一件好事。“我們一定要把握這個良機……陳崇、解思安,你們立刻去按照原計劃做好準備。”
“是。”兩人退了出去。藍熙之這才看清楚,往日錦衣麗服的朱弦,現在只著一身粗布灰袍,再看下去,他腳上竟然穿的是一雙糙鞋!藍熙之這一驚,簡直是非同小可。朱弦見她駭異的神qíng,瞪她一眼:“藍熙之,你看啥?”“你,這是朱弦麼?真沒想到朱大公子會穿成這樣!”“嘿,我看你也沒比我華麗多少嘛。”“可是,我是庶族窮人,你是士族貴公子啊,嘿嘿,我這樣穿是很正常的,而你……”
朱弦傲然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吃穿用度,區區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他一身粗布衣裳,可是他的長長的睫毛還是那樣漂亮得妖冶中又帶點天真無邪的神qíng,兩者形成奇異的對比。藍熙之看他幾眼,忽然道:“朱弦,你該不會是把你的家產都用在了擴充組建軍隊上了吧?”朱弦的長睫毛遮住眼帘,面上一紅:“你東問西問的gān啥?”這些年,朝中連續經歷了朱敦和蘇俊判斷,加上和邊境北方列qiáng時斷時續的戰爭,國庫逐漸枯竭,軍費十分緊張。雖然南渡君臣不過想苟安一隅,可是,如今,在列qiáng環伺下,連苟安都變得岌岌可危。朱弦鎮守蘭泰時,這裡軍隊不足500,城牆坍塌,兵甲不修,一片荒蕪。
無奈之下,他gān脆變賣了自己名下的那份家產,加上自己的俸祿,充做軍費,粗衣粗食,修甲整兵,短短几個月,已經將隊伍擴充到了2000人。藍熙之看他的長睫毛一眨一眨的,道:“朱弦,我留下來幫你吧……”朱弦不無鄙夷地道:“這裡是戰場,你以為是寫字作畫啊,趕緊回你的藏書樓。”
藍熙之冷笑一聲:“朱弦,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麼?你別忘了,當初我們一起去錢鳳軍營時,我並沒有比你差……”“我當然記得,由於你的魯莽,你甚至差點送掉了xing命。藍熙之,不要把先帝對你的縱容錯覺成自己很了不起!”藍熙之漲紅了臉:“我也救了你xing命,朱弦……”“什麼也不用說了,你趕緊回去……”“我偏不走,看你能奈我何?”朱弦怒道:“藍熙之,你……”“我負責出謀劃策和一些軍事訓練。這些是我的所有盤纏,權充軍費。對了,還有,我要住一間單獨的屋子,沒有的話,就把你的讓給我!”藍熙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就出去了,也不管朱弦如何在身後大肆咆哮。
走了半天,藍熙之大體摸清楚了蘭泰駐軍的qíng況,到中午,忽然覺得特別飢餓,她這才想起,自己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有吃飯,今天早上和朱弦爭執,也忘了去食堂吃飯。到現在,早已飢腸轆轆。
她趕緊往那間小屋走,老遠地,就看到朱弦站在門口。朱弦看她走近,板了臉冷冷道:“去吃飯吧。”藍熙之正愁找不到食堂,聽了這話,趕緊點點頭,朱弦立刻大步就走,藍熙之加快了速度,跟在他身邊。食堂的飯菜是很簡單的米飯青菜,二人去得晚,吃飯的士兵都快走光了。
朱弦自己盛了一碗,藍熙之排在他身後正準備上前去盛,朱弦冷冷地將自己盛好的飯菜遞給她:“吃吧。”“哼,我為什麼要吃你的?我自己不曉得盛啊?”藍熙之白他一眼,上前一步,舀了滿滿一碗飯菜,端了走到一張桌上,不管不顧的大吃起來。
朱弦也端了碗在她對面坐下,大吃起來。藍熙之邊吃邊四處看看,轉眼,忽見朱弦也正風捲殘雲般大吃,臉上還粘了顆飯粒,她連看幾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藍熙之也不回答,低下頭又吃起飯來。朱弦白她幾眼,不知怎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藍熙之想起他昨夜和陳崇、解思安等人的探討,以及今天白天所見的他和士兵們的相處,簡直可以稱得上融洽無間,平易近人。她不禁道:“朱弦,你不是一直瞧不起庶族麼?為什麼對陳崇他們又那麼客氣?”“誰說我瞧不起庶族了?”“你曾燒了某位貴妃的兄弟坐過的椅子……”“因為這小子憑藉裙帶關係,無惡不作,是個卑鄙小人。我只燒過他一個人坐的椅子!”
藍熙之想起那次在寒山寺,他對自己的“撤座燒椅”的惡形惡狀,眉毛忍不住抖動幾下:“嘿,那你對我的態度……”朱弦看看她滿滿的一碗飯已經顆粒無剩了,悠然道:“因為你吃得太多,我怕你吃光了蘭泰本來就緊張的軍糧……”他的長睫毛眨得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麼天真,那麼無辜,藍熙之心裡忽然有股qiáng烈的衝動,要伸出手來一拳將他的臉打腫打開花,再將他長長的睫毛一根根拔掉……可是,她終於還是沒有伸出手來,心裡默念三聲,一口氣喝光了也許是朱弦給她盛在旁邊的一碗湯,站起身來,惡狠狠道:“走,開工了,朱弦,你不要藉口吃飯就吃很久!你這是偷懶!”半月後的一個晚上,藍熙之像往常一樣走進食堂,忽然發現今天的飯菜里居然有兩片大ròu。
自來到蘭泰之後,她還從未沾過葷腥,她一見這兩片薄得不能再薄的大ròu,簡直喜出望外。
她興沖沖的端了飯碗走到常坐的那張桌子上,一會兒,朱弦也端了飯碗走過來。
她美滋滋地吃了第一片ròu才道:“朱弦,今天是什麼日子?居然有ròu吃?”
“說來也巧,今天軍中有十五個人同一天過生日,所以,廚房加了一點菜。”
“哦,原來是這樣啊,過生日真好,呵呵。”說話間,她的第二片薄薄的ròu也已經吃完了。朱弦忽然道:“藍熙之,你什麼時候過生日?”“我麼?”藍熙之想了想才道:“我的生日早過了。”在蕭卷之前,她從來沒有過過生日,在蕭卷之後,她也沒有再過過生日。
“哦,那明年過吧。對了,你多少歲了?”藍熙之笑了起來:“呵呵,朱弦,你真把我問住了。我師父收養我時,說我那會兒個子特小看起來像三歲,可是說話很清楚看起來又像六歲,所以估計我的年齡在3-6歲之間。她也無法確定究竟是幾歲。如今,二十年過去了,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少歲……”心裡湧起一種異常陌生的淡淡的心疼的感覺,朱弦看著她,下意識地將自己碗裡的兩片ròu挾到她碗裡。“哎,桃花眼,你gān啥?”朱弦眨眨眼睛:“說不定,你那時不是3-6歲,也許是300-600歲,你是千年老妖……我先賄賂你一下,免得你做妖法害我……”藍熙之的眼裡簡直要冒出火箭來she死他,低下頭,狠狠地挾了那兩片ròu送到嘴巴里,再狠狠地嚼,就仿佛那是朱弦的那雙可惡的眼珠子……朱弦看著她恨恨的樣子,笑了起來:“藍熙之,明年你生日時,我請你吃一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