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
眾人一起跪了下去:“多謝堡主!”藍熙之趕緊伸手扶起為首的老人:“老人家快快請起,各位也不必多禮,以後到了塢堡,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氣。”眾人站起身,歡天喜地的連夜收拾行禮去了。
趙人和國人
經過這些年胡人的統治,每戶人家幾乎都是赤貧。不僅如此,為了防止統治之下的“趙人”反抗,趙國軍隊將每家每戶的所有鐵器包括耕地的犁頭和菜刀都qiáng行搜刮一空。這個小鎮只是比鄰趙國,還不是趙國屬下,但是由於南朝的腐敗,無力庇護,也經常受到趙國軍隊的騷擾,處境和趙國治下的“趙人”根本沒有什麼差別。這些人也沒什麼多餘的東西好收拾,除了一些粗笨的傢伙外,這一鎮一族的人搬遷上路,竟然沒有多少東西可以帶走。大夥正要準備上路,門口護衛的士兵忽然大喊一聲:“胡族來襲了……”
小鎮居民都是手無寸鐵,每次胡族來襲,基本上都是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現在聽得胡族又來了,男女老少立刻嚇得瑟縮成一團。藍熙之鎮定道:“大家不要慌亂,孫休,我們將隊伍分成兩隊,你率一隊人馬護衛著他們先走,我率一隊斷後,馬上行動!”“是!”孫休率人抄了一條側路先行,藍熙之率領的小部分人馬立刻迎上了前來襲擊的胡族。這隊人馬不過幾十人,並非正規軍隊,而是附近的平民,每人手裡拿的不過是尋常的砍刀,就是他們平常打獵劈柴用的。寧鎮塢堡的士卒一和他們jiāo手,才發現這些平民組成的搶劫隊伍,戰鬥力完全不輸於胡族正規軍,方相信他們全民皆兵的戰鬥力了。這支人馬和塢堡士卒人馬相當,雖然彪悍無比,但是,哪裡是塢堡訓練已久jīng卒的對手,戰鬥到天明,對方已經死傷十之八九,剩餘七八人趕緊亡命逃去。藍熙之截住了一個逃竄得慢一點的胡人,一劍正要刺向他胸口,忽見他面孔幼稚,目露驚惶之色,竟然不過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高大少年而已。她一劍抵在他胸口,將他迫下馬背,少年單腿跪在地上,一隻手還妄圖揮舞殘缺的大刀來砍他,就如一隻兇狠的小豹子。藍熙之揚手將他的缺刀拂落在地,少年雙眼發she出兇狠的目光,就像一頭餓láng般死死盯著她,嘴巴里嘰哩咕嚕地怒罵著什麼……藍熙之看著他的幼稚面孔上那樣殘bào的狂怒,平靜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多少歲了?你為什麼要吃我的ròu?”“我叫石板,12歲。”趙國絕大多數人都姓石,即使不姓石的也改為姓石,藍熙之聽得這個少年竟然叫“石板”,饒是這種qíng況下,也不由得微笑起來。少年見她微笑,忽然驚奇地發現這個女子居然聽懂了自己的怒罵,而且還是用了羯族的方言問出這番話來,眼光一閃,兇狠中有了一絲喜色:“你不是‘趙人’,你是‘國人’?”
“不,我不是你們的‘國人’!”藍熙之看著他立刻變得失望的兇狠的眼神,又道,“你為什麼要吃我的ròu?”“我為什麼不能吃你的ròu?‘趙人’豬狗不如不是拿來吃的嗎?你們吃羊馬、豬狗難道會先問它們的意見?”“誰這樣告訴你的?”少年兇狠地瞪她一眼:“我們自來就是這樣的,‘趙人’是賤奴,他們是我們的奴隸,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們耕種的土地是我們的,他們的所有東西都是我們的,我們來取自己的東西有什麼不應該?我們自來就是這樣的!要叫我抓住你,一定把你殺來吃了……”我們自來就是這樣的!為了維護少數異族的統治,趙國的法令確實是這樣規定的,胡人可以隨意拿走漢人的東西,胡人可以rǔ罵漢人,但是漢人不得rǔ罵胡人。為了教育孩子不要在中原中迷失,就是和平時期也給孩子吃人ròu,告訴他們“這是豬狗一般的奴隸、牛馬一樣的畜生”!豬狗本來就是拿來吃的,牛馬本來就是拿來奴役的,所以,他們的孩子從一懂事開始,就明白“趙人”是可以隨便打殺rǔ罵奴役驅趕的。殺他們和殺豬羊毫無區別!藍熙之看他兇狠地看著自己,忽然道:“你看看我和你們族中的女子有什麼不同?”
少年怒道:“有什麼不同?都是女的!不過,你比她們好看!”藍熙之見他孩子一般天真的回答,微笑起來:“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就理所應當覺得我應該隨便被屠殺隨便被你吃了?你會殺你們同族的女子來吃了麼?”少年張口結舌,一時回答不上來。藍熙之的劍移到了他的脖子上,微微用力:“現在,你是我的俘虜,我要殺你了,也把你殺來吃了,你怕不怕?我會先把你的頭割下來燉熟,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下酒,然後再把你的四肢砍來醃著慢慢吃……”少年見這滿面微笑的女子忽然說出這種話來,兇狠的大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恐懼,不由自主道:“不要吃我……我害怕!”藍熙之見他孩子氣的眼睛裡那般的恐懼,心裡忽然浮起一陣深深的悲哀,嘆息一聲收了劍:“你害怕被殺,你可知道那些‘趙人’也是害怕被殺的?你走吧,我不殺你!你記住,我們不吃人,豫州軍都不吃人!”少年翻身站起來,如獲大赦般拔腿就跑,跑出好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看著藍熙之,大眼睛裡的兇狠和恐懼之色都褪去不少,看了幾眼,又撒腿跑了。安頓好投奔塢堡的百十號百姓,一時,堡里再無大事。藍熙之趁著空暇時間,召集了孫休等人商議如何擴大墾田範圍的事qíng,討論了半天,正要各自散去,忽報豫州刺史朱大人前來塢堡。
藍熙之急忙迎了出去,只見朱弦騎在馬上,一臉的怒意。朱弦這些年來沉穩多了,喜怒很少形於面上,藍熙之見他今天大失分寸,不由得一驚,訝然道:“朱弦,你有什麼事qíng?”朱弦下馬來,跟她一起進入塢堡的簡陋的議事廳堂,坐下喝了幾大口茶才憤憤道:“他們將慕容俊放了……”“誰將慕容俊放了?”“大燕和魏國不知使出了什麼詭計,慕容俊被押解到半路上時,他們就秘密賄賂了司空李亮,結果,李亮暗地裡竟然將他放了……”藍熙之聽得目瞪口呆,自己好不容易抓獲慕容俊,馮太后和石燕國使者也曾費盡心思要拿了自己和朱弦去換取慕容俊,為此,她猜想,也許石良玉還和馮太后決裂了。現在倒好,朝廷什麼談判籌碼沒撈到,反倒讓慕容俊半路就跑了。
面奴
為此,她猜想,也許石良玉還和馮太后決裂了。現在倒好,朝廷什麼談判籌碼沒撈到,反倒讓慕容俊半路就跑了。“不止放跑慕容俊,朝廷還下令,豫州不得接納魏國、燕國、趙國的任何難民……”
“為什麼?”“怕破壞跟三國的關係。”“唉,小皇帝年幼,都是太后和外戚掌權!”朱弦看著她瘦削的身子,嘆道:“藍熙之,你回藏書樓吧,唉,你也受了很多苦了。”
藍熙之搖搖頭,心裡那種難以言說的失望越來越qiáng烈,只黯然道:“朱弦,如果沒有朝廷支持,我看無論有多少北伐的好機會都會錯過的。”“這次,朝廷還派了戴淵為征西將軍,都督江北六州軍事,豫州軍都要改受他的節制……”
戴淵是南方的健康人,雖然在討伐朱敦的時候出過一些力氣,可是一點也不了解北方的qíng況,更無北伐的迫切希望,如今,朱弦改受他的節制,別說北伐,就是邊境的一些戰爭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過了許久,藍熙之才長長吁了口氣:“朱弦,有時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這些事qíng有何意義?”“現在,我也有些茫然,藍熙之,你回去吧。”“不,我再留下來看看,我並非為了守護蕭卷的什麼江山,沒有人的江山能夠千秋萬代,再說我也守不住!我只是希望至少能夠保護塢堡這樣一小塊地方的安全。”朱弦見她態度堅決,點點頭:“好吧,我們再一起努力看看。也只是盡人事而知天命了。”
兩人淡淡道別,藍熙之站在塢堡的門口,想起越來越多投奔被拒的難民,再想想當今紛紜林立的小國治下,大分裂造成了大動亂,可笑很多北方民眾還將希望寄托在腐朽不堪的南朝身上,希望他們能夠北伐成功,收復失地,哪怕做一隻太平盛世的狗也不做這樣亂世驚惶的人。她想,這些可憐的難民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這天剛入夜,寧鎮塢堡就拉響了警報,探子緊急回報,說一支不明軍隊正向塢堡而來。
朱渝掌兵權時,曾專門派了三千人馬駐紮在附近關口,保證和各大塢堡的救援與擔負邊境的防衛,但是戴淵上任後,立刻撤回了這三千人,說塢堡多是土匪,不值得“與匪類共謀大事”。這次遭到突襲,來不及等救援,藍熙之立即召集塢堡士卒迎擊。沒想到那支人馬來得實在太快,竟然有五千之眾。這支人馬的首領赫然正是被李亮私自放掉的慕容俊。慕容俊率領大燕軍隊返回途中,想順道來消滅了這個雖然小卻占據重要地理位置的塢堡,一來是報自己所受的被擒之rǔ,二來是掃清南朝在邊境的這個據點,加上馮太后的使者也有這個意思,並派了兩千人馬協助,所以,慕容俊便打算順手牽羊,在返回大燕的途中剷除這個堡壘。
面對幾乎十倍於己的敵人,儘管早有準備,還有塢堡壕溝的掩護,塢堡的幾百人馬也逐漸支撐不住了。形勢越來越危險,眼看燕軍就要攻進來了,藍熙之見勢不妙,騎在大huáng馬上縱橫指揮,調節人手,終於打退了一波進攻,可是,很快,另一批人馬又攻了上來。燕軍眼看就要破堡而入,身後忽然一陣喧譁,然後是一陣大亂,黑夜裡,從他們的三側she出無數燃燒著的箭頭,一支jīng悍的便裝騎兵從黑夜裡湧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燕軍遭到這陣伏擊,一時間鬼哭láng嚎,死傷慘重,剩下的人哪裡還敢再攻塢堡,混亂中慌不擇路就逃竄而去。慕容俊見部眾四下逃竄,也喝止不住,又見堡里,一個騎大huáng驄馬的青衣女子提了劍殺出,認出正是上次生擒自己的塢堡堡主,哪裡還敢逗留?縱馬就亡命逃跑了。
危急之時得到qiáng援,藍熙之喜不自勝,看著遠處的那支伏兵已經快速退去,趕緊追了上去:“多謝各位,你們是?”落在最後面的一個人回過頭來,竟是司徒子都。藍熙之訝然道:“子都,怎麼會是你?”“石良玉接到消息,說有一支軍隊正在趙國和南朝邊境進發,探得正是慕容俊的燕軍,他擔心慕容俊會順路報復塢堡,我正好出發去迎擊匈奴,經過此地,滯留了半天等著他們。”
想起石良玉,心裡一陣刺疼,藍熙之沉默了一下才道:“謝謝你,子都,也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