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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gān脆整個的埋在他的懷裡,偷偷翻翻白眼,細聲支吾道:“不說,不說……你不要問我啦……”蕭卷呵呵笑了起來,將她的頭放在自己肩窩上:“熙之,天黑了,要不要我給你點著燈?”
“不要,我要睡覺啦。蕭卷,我們都好久沒有好好休息了,這次一定要睡它個昏天黑地。”
“嗯,熙之喜歡怎樣我們就怎樣。”兩人都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蕭卷貼在她耳邊,柔聲道:“熙之,我期待這一天其實已經很久了!”她也貼在他耳邊,聲音軟軟的:“蕭卷,以後我再也不會害怕黑夜了。”
他的手,將她抱得如此緊密,緊得兩人的心口如此密切的貼合在一起,就如一個人的身體裡長出另外一個人來,共享著呼吸和生命。有那麼一瞬間,藍熙之心裡忽然有種錯覺——蕭卷就像某種煙霧或者某種水霧,已經悄然鑽進了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里,此生此世,再也不會離開了。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新奇的安寧和平靜,她將自己的身子往上挪了一點兒,輕輕貼住他的溫柔的嘴唇,慵懶的道:“好睏,蕭卷,你不要鬧我,我要睡覺啦。”蕭卷的聲音也是綿綿的:“嗯,熙之,好好休息吧。”半夜裡,響起隆隆的雷聲,瓢潑的大雨和閃電一起扑打在窗戶上。藍熙之在熟睡里恍惚醒來,身邊,有熟悉的呼吸聲和溫柔擁抱自己的雙手,她又閉了眼睛,躺在他懷裡熟睡過去。天亮了,大雨變成了蒙蒙的細雨。兩人沒有像往日那樣準時起chuáng,依舊懶洋洋的躺在chuáng上。自從記事以來,藍熙之從來沒有這樣賴chuáng過,每天都是黎明即起,開始繁忙的學習,學武功學書法學作畫。而進宮以來,更是需要早起幫助蕭卷處理各種奏章。生平第一次賴chuáng,就成了一件異常新奇的事qíng。而蕭卷幼時即被立為儲君,也是天明就要起chuáng開始各種各樣的學習,從來不敢賴chuáng。
她的眼珠子轉得飛快,輕輕拉扯著蕭卷幾根垂下來的頭髮:“哎,蕭卷,你也是第一次賴chuáng吧?”“對啊。熙之,你不習慣麼?”“不,我覺得這樣躺著可比辛苦的練功或者批閱奏章舒服多了。蕭卷,我很喜歡這樣,怎麼辦呢?”蕭卷微笑起來:“人家都說好習慣養成難,壞習慣一學就會,我也喜歡這樣。”
“哎,人人都是好逸惡勞的啊……”她苦著臉,“蕭卷,我都不想早起練武功了,你說,我以後會不會變成懶豬?”“懶豬有什麼不好?熙之,以後別那麼辛苦了,也別練武功了,就這樣過最平淡的舒適的生活吧!”“好啊。小時候遇到下雪天,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夠躺在溫暖的chuáng上或者有火盆的屋子裡看書、偷懶,可是,我師父卻從來不允許我這樣,無論多麼寒冷炎熱都必須在規定的地方練習、學習,很多年後,就習慣成自然了。可是,沒想到,多年的習慣竟然如此容易被瓦解,哎……”
“熙之,今後只要你喜歡,隨時可以躺在chuáng上看書、偷懶!”“好的,那今天我們就這樣過哦。”“嗯,我們就這樣過,我也喜歡這樣。”這一天,細雨都沒有停過,兩人只起來吃了午飯,然後又跑到chuáng上,翻看各種雜書,互相講各種趣聞軼事,甚至將矮几搬到chuáng上對弈。今天的對弈,幾乎每場都是藍熙之贏,因為,蕭卷始終是心不在棋,他嫌兩人面對面“距離”太遠了,gān脆跑到藍熙之的那頭,輕擁著她,伸長了手臂下自己那邊的棋。藍熙之笑得滾在他的懷裡:“呵呵,蕭卷,天下沒有人這麼下棋的。”“那我就做第一人吧。呵呵。”到得傍晚,雨終於停了,但是,天氣還是沉沉的,很快就黑了。明亮的宮燈照得屋子裡亮堂堂的。蕭卷笑起來:“熙之,太早了,睡不著。”“是啊,再睡下去,腦袋都要暈掉……”藍熙之想了想,忽然道:“蕭卷,我去拿一樣東西給你看,你等著我……”話沒說完,她赤著腳跳下chuáng,飛快的跑出房間,過得一會兒,手裡拎了一本書,飛也似的又跑回來。“熙之,這是什麼?”“你看呢……”她翻開一頁,攤在蕭卷眼前。蕭卷一看,忍不住大笑起來,立刻想起上次自己在小亭見她慌慌張張面紅耳赤隱藏的樣子,原來,她當時看的就是這本葛洪帶來的彭祖養生書。她翻開的正是一幅“采yīn補陽”秘戲圖。
“熙之,你上次偷偷看的就是這個東西?”藍熙之紅了臉:“我哪有偷偷看,當時,我不知道是什麼嘛……”那樣的臉紅看在眼裡,蕭卷大樂:“熙之,你是不是偷偷在研究?不然的話,怎麼會帶在身上?”“我哪有研究?這是上次進宮時帶的包裹里夾帶的好不好?我也不知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呢。前些日子,我打開包裹拿‘紫電’去刺殺錢鳳才發現的,真是天大的冤枉,我絕對沒有偷偷研究……”
“究”字未落口,已被蕭卷的親吻阻斷,“熙之沒偷偷研究,那我們就來共同研究好了……”
“蕭卷,你……gān啥……呵呵……”她咯咯的笑起來,明亮的宮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始黯淡,然後,慢慢的就熄滅了……
生日和葬禮
初升的太陽帶著青糙和朝露的氣息。兩人依舊賴在chuáng上,懶洋洋的躺著。蕭卷摸摸她慵懶的臉頰,抱住她微笑道:“熙之,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以後的每一天,你都要舒適的活著。”“呵呵,蕭卷,我會的。”“我吩咐御廚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東西,我陪你一起吃。”“呵呵,好的。”“蕭卷,你擔心的弟弟們麼?”蕭卷凝視著她:“熙之,我的祖先是勒死了前朝的末帝才改朝換代的,那是公然的弒君!野心家做下種種辣事,必然會為其他的野心家所效仿。我父親雖然是渡江立國,但是先祖惡行,何以能享長祚?如今天下大亂,皇室微弱,逐鹿者不知多少,我的弟弟們到底能有何等的命運,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我最大的心愿是他們能得善終就不錯了。熙之,你千萬不要卷進去,我希望,至少能保全你……”她點點頭,細細的看著蕭卷,從昨晚開始,蕭卷的臉色就開始呈現一種死灰一般的蒼白,到今天,那種蒼白就更明顯了。她是棄嬰,不知姓甚名誰,更不知道何日出生。收養她的師父,個xing十分痴狂奇特,整天沉溺於武學、書畫,每天jī鳴第一聲的時候,就帶領弟子練功,學習。許多年下來,連自己的生日都早已忘道九霄雲外,何況是這撿到的小徒弟。在四年之前,藍熙之的生活和思緒里從來沒有過“生日”一說,直到遇到蕭卷。
那是一次極為偶然的相逢,蕭卷剛剛經歷“廢黜與否”的深宮風雲,正是人生中最灰暗最危急的一段時光。當他逃也似的離開深宮卻遭到無名殺手的一路追殺,正好被路過賣畫的藍熙之救下。
蕭卷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自己年齡生日的人,就將遇到她的那一天定為她的生日。
“蕭卷,我就是在四年前的今天遇到你的。結果,這一天成了我的生日。”
“你喜歡這一天麼?”“這一天是我一年中最喜歡的日子,呵呵。”“熙之,以後沒有我陪你,你一個人也要好好過生日。”藍熙之鎮定自若的道:“嗯,我會的。你放心吧。”jīng美可口的壽餐早已吃過了,兩人又隨便說說話,在huáng昏璀璨的夕陽里沐浴更衣。
溫熱舒適的水灑在身上,帶著花瓣的芬芳的氣味。蕭卷靠在浴池邊上,劇烈的咳嗽幾乎要將心肺吐出來,身子好幾次都搖搖yù墜。藍熙之笑嘻嘻的扶住他,為他換好衣服,自己也盛裝而出。蕭卷仔細的看著她,這身衣服,正是去年自己送給她的立“太子妃”時穿的“百鳥朝鳳”裙裳。她頭cha鳳釵步搖,原本的配飾在她那天一怒之下,到“倚天屠兔記”換酒喝了,現在,她身上戴著的首飾是她上次生日時那一整套綠色的翡翠。他靠坐在寬寬的椅子上,氣息都有些不穩了,勉qiáng多捱了這段時間,現在葛洪開的方劑已經快要失去最後的效力了……眼前的女子笑靨如花,他勉qiáng打著jīng神,笑道:“熙之,你真是好看。”
藍熙之輕輕靠在他身邊,攬著他的頭:“蕭卷,你知不知道,這是你第一次誇我好看呢!”
“是麼,熙之?我還以為自己已經說了很多次呢。因為,自從見你第一面起,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呵呵。”“嗯,我知道。你是這世界上覺得我最好看的人,我也一直都知道,呵呵。”
他的手越來越無力,卻提了口氣,輕輕拉著她的手,“熙之,你要給我看的東西呢?”
藍熙之笑盈盈的坐在他身邊,從懷裡摸出一幅絲絹,展開,畫面上的男子雙眼晶亮,清羸、病弱,身子隱隱在縹緲的雲霧裡,望之,似要從雲霧裡飛升而去。這絲絹很長,畫上的人幾乎如真人一般大小。蕭卷細細的看著自己的畫像,又看看藍熙之,眼裡一片濕潤。“蕭卷,你從來不要我畫像,可是,我還是畫了。這種絲絹,是我在宮裡找的貢品,比一般的畫紙還要好,永不褪色,也不易損壞……”她微笑著又拿出一幅畫來,這畫是一幅捲軸,也比前一幅小多了,畫上是兩個人,羸弱的男人背著一個女子,正在從山道往小亭走,他的一隻腳已經邁上了小亭的最後一級石階,兩人都抬起頭看著小亭的方向,滿面的微笑……他的手一抖,手裡自己的畫像掉在地上,卻仍然伸出手去:“熙之,我要這幅,要我們兩個人的……”藍熙之把畫卷遞給他,卻並不撿掉在地上的那幅畫像,笑道:“蕭卷,你不要我畫,我卻偷偷畫了兩幅哦。”“熙之……我不是不要你畫像,我是怕你……在以後的歲月里看了會難過……難過……”
“也是啊,如果沒有畫像、沒有任何足以引起回憶的東西,時間久了,自然就淡忘了,也就不會觸景生qíng了,是這樣吧,蕭卷?”蕭卷微笑著看著手裡的畫像,手又抖了幾下,再也拿不穩了。藍熙之緊緊扶住他的手,他終於拿住了畫卷。“呵呵,蕭卷,我原來以為,有這幅畫像陪著我,就如見到你本人似的。可是,我現在才明白,你是對的!畫像再栩栩如生也不是真人!今後,我不要再看到任何關於你的東西,不再觸動任何關於你的記憶,這樣,我才會舒適的活下去……時間久了,我就會忘記了……”“熙之,熙之……”她微笑著靠在他身邊,慢慢的取下身上的一件件配飾,翡翠握在手裡,微微運勁,一塊一塊的碎裂成片:“這些……都不要了……我要毀滅一切記憶……”一件又一件,碎裂成片……整套首飾已經完全碎裂,蕭卷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看著她伸手取過自己手中的畫卷,微一用勁……他柔聲道:“熙之,我有點害怕我馬上要去的那個世界,它也許會很冷清的,我要留著它們陪著我……”畫紙已經裂了一道口子,藍熙之微笑著住手,將畫卷重新放在他的手裡:“好吧,蕭卷,你先走一步等我……”“熙之……”那是憂慮而心碎的聲音,每一個字都穿透耳膜直接刻得心口血淋淋的,藍熙之淡淡道:“蕭卷,你放心,如果老天沒有讓我來找你,我自己是不會提前來找你的!”她彎下腰將地上那幅蕭卷一個人的畫像撿起來,心口劇烈的疼痛,運勁的手到中途卻無論如何都撕不下去。心裡qiáng烈的疼痛,好一會兒,她才笑起來:“蕭卷,既然你都要了一幅,我也要一幅,這樣才公平,是不是?”蕭卷目不轉睛盯著她,眼神愈加黯淡:“熙之,以後,你的生日都是我的忌日,我並不想這樣的……我只是想捱到陪你過了生日……熙之……原諒我……”“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呵呵。”他還要說什麼,她微笑著往他越來越蒼白的唇上親去,他手裡的畫卷掉到地上,緊緊抱住她,柔聲道:“熙之……你離開這裡吧,馬上就走……一定要活得好好的,不要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