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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卷滿面微笑的站在門外,細細的看她幾眼:“熙之,走吧。”蕭卷是滿面的微笑,可是聲音里卻有少許的不自然。藍熙之敏銳的看著他:“蕭卷,有事嗎?”
蕭卷搖搖頭,藍熙之看他的微笑里一絲黯然飛快閃過,心裡忽然有點不安,但見蕭卷只顧大步往前走,便只好跟了上去。……………………………………………………………………人,很多的人幾乎讓人眼花繚亂。京城士族大家的公子、小姐幾乎全部到了,五顏六色、花枝招展,幾乎讓人有點透不過氣來。蕭卷暫時離開了,說是要去安排一點事qíng。藍熙之身邊原本跟著一大群丫鬟、侍從。這些,都是蕭卷給她找來的,還嚴格吩咐了這些人一定要守在她身邊。這是某種身份的體現?藍熙之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雖然那大幫子人一直恭敬的跟著她,可是哪裡跟得住?她尋了個覷漏,很快便悄悄擺脫了這大幫侍從,闖入了人群里。“藍熙之……”是石良玉驚喜的聲音。藍熙之趕緊轉向他的方向,石良玉原本的驚喜在看到這樣一個盛裝而來的女子時,忽然變得有點奇怪,似乎看見了什麼陌生的東西,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她身上的衣裳太過華美,頭上的鳳釵太過珍貴,因為穿了這樣一身行頭,走路也變得微微有些不自在,往日飛揚佻脫的女子,忽然如眼前眾多的貴族女子一樣,變成了木然行走的木偶人,泯然眾矣…………藍熙之是何許人也,見他隱隱變得失望的目光,微笑起來,點點頭。見她這樣微笑,眼睛又變得那麼明亮,石良玉心裡微微的失望立刻變成了一種陌生的興奮,幾步走了過來,開心道:“藍熙之,為什麼是你一個人?”自己本來是和蕭卷一起來的,並不是一個人。石良玉又熱心道:“藍熙之,我陪你吧,反正我沒有什麼事qíng。”藍熙之正愁不認識人,立刻就要答應,可是忽然看見蕭卷就在前面不遠處的花台上,被眾人簇擁著。她笑起來:“石良玉,我先離開一會兒……”“好吧,等會兒見,今天,你可是主角哦。”藍熙之停下,正要問他什麼意思,可是周圍已經擁擠了很多人,另外有人在喊石良玉,她遲疑了一下,不得不快步離開了。因為石良玉這一聲“藍熙之”,她剛獨自離開,周圍的目光立刻追隨了過來。仿如一隻猴子忽然進入了人的世界,也或許是一個人忽然闖進了猴子的世界——藍熙之每走一步,幾乎都是走在千百雙眼睛裡,好奇、評判、品評、挑剔、鄙夷、欣羨……這時,藍熙之才明白,人類的眼神還真是豐富多樣,qíng態各異。何采蓉身邊的婢女發出一聲驚呼:“天啦,小姐你看,是藍熙之,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就是藍熙之?打扮得如此華貴,不像庶族啊……”“看她身上的衣服,這種刺繡是貢品中的極品啊,她怎麼會有?”“庶族就是庶族,穿上了龍袍還是狸貓……”“聽說她很厲害,寒山寺的維摩潔像就是她畫的……”“能畫像有什麼了不起?女子無才便是德嘛……”“‘上巳節’花會,她一個低賤的庶人女子怎麼敢出現在這裡?”………………………………這裡面,最訝異的是石良玉的母親王夫人的目光。她今天來的目的主要就是看看藍熙之究竟是“何方妖孽”,看了幾眼,忽然自言自語道:“倒也清秀端莊,怎麼看也不像傳聞中的妖女啊?!”
除了朱、石兩家外,其他人只是收到了讀書台侍從送去的賞花請帖,只知道是“上巳節”賞花,並不知道太子收“義妹”的事qíng,王夫人看大家驚訝的眼神,低聲道:“你們難道不知道?今天太子會收她做‘義妹’啊……”“難怪,先前,我看見她是和殿下一起來的。天啦,士族多少好女子,殿下為什麼要認她做義妹?”藍熙之轉頭看去,為首的麗人正是兩度被自己嚇暈的何采蓉。她的旁邊站著一個華貴的中年婦人,正好奇的打量著自己,她並不知道,這個婦人正是石良玉的母親。藍熙之認得的只有何采蓉,何采蓉站在一堆女眷里,既沒附和也沒開口,臉上是徹底的冷淡和不屑,似乎生怕看一眼庶族之人就會降低自己的身份。眾人忽見藍熙之的目光看來,竊竊私語聲立刻小了下去,紛紛移開了目光。
“殿下為什麼要認她做義妹?”、“你是今天的主角哦”————藍熙之慢慢往前走,忽然有點明白過來,抬頭看去,蕭卷正在和幾個十分氣派的中老年男人敘話,看樣子,這些人正是幾大家族的大家長。她繼續往前走,前面是幾個貴公子在熱熱鬧鬧的互相招呼,其中一人看見她走過來,看了幾眼,立刻低聲道:“藍熙之來了……”此人正是司徒子都。他旁邊的一個公子也看見了藍熙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藍熙之,倒愣了一下,長長的睫毛眨了半天,都沒說出話來。藍熙之先招呼他:“朱弦!”“哦?”朱弦回過神來,好奇的打量著她,面前的女子錦衣麗服,再也不是往日所見落魄書生一般的寒酸,而是異常的清秀端莊,她那樣慢慢的走過來,頭上的鳳釵步搖,一步一生輝,很有點搖曳多姿的感覺。他看了好幾眼,心裡一跳,忽然笑起來:“妖女,別以為你這樣就可以躍龍門了!你要記住,你的血緣還是低賤的庶族,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他的四周立刻響起了一片應和之聲,尤其是司徒子都的大聲叫好聲。藍熙之極其耐心的聽他說完,微笑起來:“嗯,我會牢牢記住的,朱弦。”
朱弦見她絕非往常的反唇相譏,而是非常禮貌的點頭微笑,眼睛裡卻有一絲深深的悲傷之意。這絲一閃而過的悲傷之意是如此刺眼,朱弦忽然覺得有點笑不出來,低聲道:“藍熙之…你……”
“熙之,熙之……”是蕭捲走了過來,溫柔的聲音,親切的語調。藍熙之看著他的笑臉,覺得有些天旋地轉,她低聲道:“我頭有點暈,我先去喝點水……”“來人,送茶水上來……”“不用,我自己去喝。”“好的,你去吧,快點回來。”已經有普通的遊人到山上來了,但是,因為他們是庶族,只能遠遠的看著這邊的花會和這邊的衣袂飄香。這時,已經有歌舞聲響起,有人在唱歌,歌喉婉轉,繞樑三日,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聽她的婉轉歌喉,看她的妙手彈奏,這是才貌雙全的何采蓉在輕歌曼吟。
她是士族的第一美人,永遠都是人群里的焦點。從一棵巨大的古松背後望去,蕭卷正坐在中間高台上,仔細欣賞著這樣絕妙的歌聲。何采蓉是這次太子妃的最佳人選,何采蓉才貌雙全家世顯赫,何采蓉是所有男人的夢中qíng人!蕭卷聆聽得是如此忘qíng,以致於自己已經離開很久了,他都沒有發現。藍熙之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發覺自己就如一個妒婦,已經流露出了爭寵的苗頭。她想起石良玉不以為然的目光,喃喃道:“水果男,其實,你們都沒有看錯,也許,我的意識里就是在妄想攀龍附鳳吧?……不然,我gān嘛喜歡蕭卷?不然,我本來都已經離開了,又何必跑回來自取其rǔ?”
“熙之,你做我的妹妹好不好?”她想起自己昨夜近乎放dàng的舉止,想起蕭卷幾次拒絕不得的尷尬神qíng,心裡像扎進了一根刺,頭眼都開始昏花前來。……………………………………………………………………“倚天屠兔記”。藍熙之的腳步有些踉蹌。她看看那個經年沒睡醒過一樣的邋裡邋遢的老闆,瞬間覺得他的這張臉特別聖潔gān淨,幾乎沒有一點點的虛偽和敷衍。老闆笑著迎了上來:“客官,要吃點什麼?兔腦殼還是牛ròu面?”“酒,越多越好!”一支明晃晃的寶石頭釵、一隻紅色的毫無瑕疵的玉鐲一起放到了老闆手裡。老闆大睜著眼睛,口水幾乎都要流下來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如搗蒜:“夠了夠了,您喝多少酒都夠了……”
這樣的店裡自然沒有什麼好酒。劣質的燒刀子一入喉,像有塊燒紅的鐵烙在胸口,狠狠的磨,狠狠的挫,要將全身的血ròu骨髓都研磨成粉碎一般。老闆是個厚道人,搬了幾壇酒放在旁邊,見她光喝酒,又顛顛的跑去拿了大堆兔ròu、兔腦殼放在盤子裡給她端上來,“客官,我再去給您煮碗牛ròu面……”“不用了,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客官,吃點東西吧,不要光喝酒,這樣很傷身的……”藍熙之微笑著看著他,又將身上的玉佩摘下來,遞給他:“老闆,你可真是個好人……”
老闆嚇了一跳:“您給的東西不知已經可以買下多少個店了,我不敢再收您的錢了……”
藍熙之隨手將玉佩扔在地上,笑道:“唉,看來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誰都不想要啊!”
老闆趕緊去撿了起來,給她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客官,您需要什麼儘管吩咐。”“好的,謝謝你。”夜已經黑了。藍熙之看看四周,店裡已經沒有人了,老闆趴在一邊打著瞌睡。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明亮,心裡依舊那麼清醒。她笑了起來,其實,要喝醉也是不容易的。要看心qíng,心qíng好的時候才會喝醉,不好的時候,是怎麼都喝不醉的。一股濃濃的甜腥味躥上喉嚨,烈的酒和體內的一股氣流互相衝擊、亂躥,渾身幾乎要裂開來。她低下頭,大口大口的吐出血來,直吐得月白色的袖子都沾滿了血跡,殷紅的血跡和淡紅色的花紋混在一起,慢慢地就分不清楚哪些是花紋哪些是血跡了。老闆常年沒睡醒般的目光終於徹底睜開,驚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戰戰兢兢的跑過來:“客官,您……”藍熙之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死在你這店裡的……”她站起來,在牆上靠了一會兒,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已經是深夜了,天空是黑的,前路是黑的,整個世界都是黑的,沒有一絲光亮。
決絕
蕭卷恍惚的看著對面女子的彈奏,心裡越來越不安,幾乎一句也沒聽清楚她唱的是什麼。好不容易一曲終了,人群里掌聲雷動。蕭卷四周看看,依舊沒有藍熙之的影子。他皺皺眉頭,一名侍從遠遠走過來,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蕭卷面色大變,站了起來,轉身就走。本來是準備充當禮儀的朱濤,可是剛到讀書台就被告知今天已經變成了單純的“上巳節”賞花,太子也不再認什么妹妹了。他雖然意外,不過心想能夠見藍熙之一面也行,可是,等了許久,一直也沒見到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女子出現。此時,他見蕭卷匆忙起身,神色慌張,趕緊低聲道,“殿下……”蕭卷腳步未停:“朱大人,我要離開一下,你們請自便吧!”…………………………………………………………………………前面,是誰人點燃的燈籠,明亮得太過刺目。很多的人影在穿梭,她停下腳步,看著一個滿面驚惶的人飛快跑過來,然後,緊緊摟住了她搖搖yù墜的身子,聲音顫抖得厲害:“熙之!熙之!”他的聲音是如此qíng深意重,可是,不知怎地,藍熙之忽然覺得這張臉是如此陌生,如此虛偽,她閉上眼睛,幾乎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她想伸手推開他,可是他抱得實在太緊,她勉qiáng加了點勁,那股甜甜的一直在喉嚨里打轉的血腥味,無論怎麼忍都忍不住,一張口,又是大口大口的鮮血噴出來,全部噴在那緊緊抱住自己的人的胸口上。“熙之……”他的聲音抖得更加厲害了,幾乎語無倫次起來,“快,去傳大夫……”